【小小说】“抠二爷”

寇二爷年过花甲，依然精神矍铄，一张看上去很慈祥的脸庞，不胖不瘦，面白无须。因排行老二，人人都称他“寇二爷”，又因他为人悭吝，人送雅号“抠二爷”，至于大号却鲜有人知。

寇二爷没结过婚，至今依然是“八百年前的旗杆——老光棍儿”。不是没女人愿意嫁给他，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娶老婆。四十年前的那场自卫反击战，寇二爷也参加了。在老山前线，越军的一颗炮弹落在寇二爷的猫耳洞前，一个弹片飞来，不偏不倚，正好打在寇二爷的裆部，命是保住了，可寇二爷从此却成了残废。这属于寇二爷的个人隐私，不说也罢。认识寇二爷的都知道，寇二爷有三绝:一是能吃，四两的馒头一顿能吃仨，外带一大盘子菜和一海碗汤；二是拉得一手好二胡，尤其是一首《江河水》，被他拉得如泣如诉，就是瞎子阿炳再世也不过如此；三是特抠，吝啬得能在针尖上削铁，钱到了他手里，就如同茶壶里煮元宵——只进不出。

有这么一档子事:有一次寇二爷有点儿嘴馋，可又舍不得花钱买肉，在一个牛肉摊前转悠了半天，终没能抵挡住诱惑。咬咬牙，买了半根牛尾巴，准备拿回去兑点儿萝卜熬锅汤，好好过把瘾解解馋。没曾想，一不留神，半根牛尾巴被一条狗给叼跑了。寇二爷这个气呀，哪来的野狗，竟然跟我寇二爷抢食！操起一根棍子就去撵狗，追着那狗撵了两条半街，硬是从狗嘴里夺回了那半根牛尾巴。从那以后，那条狗打老远见到寇二爷，就赶紧夹着尾巴躲开，生怕被寇二爷逮住恶揍一顿。 

寇二爷退休后，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地处沿河路的浕水公园。每天吃过早饭，他就带着那把心爱的二胡和一个小马扎，肩上背着一只灌满开水的军用水壶，溜溜达达地来到浕水公园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，先打一套太极拳，然后就坐那拉二胡。寇二爷最喜欢拉的曲目就是《江河水》。寇二爷拉二胡的水平颇高，左手指法变化多端，滚揉、压揉、滑揉、静指、渐揉、回滑等手法炉火纯青，再加上右手“峡谷飘流”式的运弓配合，拉起《江河水》这首曲子来，凄美哀怨、悲怆悱恻，往往能吸引众多的游人驻足聆听。在他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中，人们仿佛看见一个死了丈夫的弱女子跪在坟前，无依无助，一面烧着纸钱一面嘤嘤哭诉……而此时寇二爷也完全沉浸在悲怆之中，浑然忘却了身在何处。 

日子周而复始，寇二爷的小日子过得既惬意又怡然自得。寇二爷的“抠”是出了名的。每次上街买米买菜买东买西，他能为毛把钱跟人家争得脸红脖子粗，一分钱的亏都不肯吃。寇二爷并不缺钱，他是生性如此，悭吝。作为退伍的残废军人，寇二爷退休后不仅每月能领到养老金，还能领到一笔残废军人优待金。寇二爷单身一人，无牵无挂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，每月也花不了多少钱，他的钱都存在银行里。这些年下来到底存了多少钱，他不说，别人也无从知道。 

寇二爷无儿无女，他把钱存起来究竟要干什么谁也不清楚。但街坊们都知道，无论亲疏远近，谁也甭打算向寇二爷张嘴借钱，即使张了嘴，那也准得掉地上，寇二爷把钱看得比命金贵。据说，寇二爷有个远房侄子，儿子结婚要买房，手头上一时有点紧，就去找寇二爷借钱。好话说了几箩筐，寇二爷硬是不吐口，说儿孙自有儿孙福，做父母的不要越俎代庖。侄子气极，吐出一句狠话:“老绝户头！死了看谁给你下葬！”一赌气，从此后再也不上寇二爷的家门，寇二爷的雅号“抠二爷”也越传越广。寇二爷依然故我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吃了喝了，嘴一抹，拿起二胡和小马扎，背着灌满开水的军用水壶去了公园。 

这种平静的日子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给打破了。

小城每日都有确诊新冠肺炎患者，政府不得已采取紧急措施，封城，封路，封小区，所有市民非必要不许出门，购买米面菜蔬等生活日用品均有志愿者代劳。寇二爷是退伍军人，虽然老了，但在部队养成的纪律性却依然如故，政府不让出门，那就坚决不出门，曰“不能给政府添麻烦”。 

浕水公园自然是去不成了，但二胡却不能不拉。

刚开始，寇二爷拉的还是《江河水》，一曲未了，猛然惊觉，当前正是全民抗疫的时候，咱不能用这种悲伤的二胡曲使人消沉，要为抗疫加油鼓劲儿！从这天起，寇二爷不再拉《江河水》，拉起了《黄河颂》、《赛马》等欢快明亮的二胡曲。他要用音乐鼓舞起邻居们战胜疫情的信心！ 

小城已经连续二十多天没有新增确诊或疑似新冠肺炎病例，原有的确诊病例或疑似病例也都陆陆续续治愈出院了，封闭多日的小城终于有条件地解禁了。 

这天，一阵锣鼓声在小区响起，寇二爷从窗口探身一看，只见一群戴口罩的人打着巨大横幅进了小区，横幅上的字离得远看不清楚。 

在家憋了一个多月的寇二爷自然也想看看热闹，于是带上口罩下楼。刚出单元门，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，迎着寇二爷离老远就抱拳一揖，道:“寇二爷，谢谢您！谢谢您为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捐款！”看热闹的小区居民闻言都愣住了:捐款？一向一毛不拔的铁公鸡“抠二爷”居然会捐款？这人要么是搞错了，要么就是脑子进了水大白天说梦话。 

在嗡嗡的议论声中，那人大声向小区居民们说道:“我是副市长张铭。咱们小区的寇二爷居家隔离时，通过网上银行向我市防控疫情指挥部捐款二十万，用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。我今天来，就是代表市防控疫情指挥部向寇二爷颁发捐款荣誉证书的！” 

二十万！“抠二爷”居然一下子捐款二十万！望着张副市长颁发给寇二爷的荣誉证书，再一看那大红横幅，上面的大字历历在目:“退伍残废军人寇逸民为抗疫捐款二十万元”。 

邻居们这才知道，寇二爷的大号原来叫“寇逸民”！ 

2020年3月20日于北京通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