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姨的爱情

  四姨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坯子，要个头有个头，要身材有身材，要脸盘有脸盘。用现代人时髦的话来形容四姨的美：肤如凝脂柳叶眉，身材窈窕有三围。

  那时候，全国还没有解放，农村的人思想还处于传统的封建状态，女孩儿家的婚姻大事全由父母一手包办。四姨还只有十五岁的时候，就由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把四姨许配给了外村的一个后生。

  那时候，结婚之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。因而，四姨根本不晓得她未来的男人是个啥样子，只听父母说，后生会木匠手艺，人忠厚老实，家里条件比较殷实。

  直到有一天，四姨被花轿抬进后生家，晚上入洞房时，四姨才晓得男人是个跛子，走路一歪一歪的，就像一棵被风吹摆动的杨柳，样子还有点猥琐。四姨原以为男人高高大大的孔武有力，哪想却是眼前的样子。想到自己一朵鲜花插到了牛屎上，还要跟这牛屎过一辈子，四姨就“哇”的一声哭了。四姨哭的很伤心，一直哭到大半夜，跛子男人怎么劝都劝不住，就也“哇”的一声哭了，狼嚎似的，比四姨还伤心。男人一哭，四姨反而不哭了，疑惑地问，你哭个啥子？跛子男人说，我生成这个样子，我自己都伤心，你一哭，我就更伤心了，我晓得你嫁给我委屈了，不过我会疼你的，保证让你比别人过得好。

  男人的眼泪最能打动人。四姨的男人这么一哭一说，四姨冷静下来了。四姨想，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，命里注定，也许这就是命吧。

  四姨最终只好认命，擦了擦肿得红桃子似的眼睛，别别扭扭的跟跛子男人上了床。

  婚后，四姨才晓得跛子男人的好处。跛子男人知冷知热，冬天里，把四姨的那双“三寸金莲”揣在胸窝里，捂得热乎乎的。夏天里，宁肯自己不睡觉，也要为四姨打扇驱赶蚊虫。地里的庄稼活儿从来不让四姨去做，家里的缝补浆洗也由跛子男人一手包揽，把个四姨宠得活神仙似的。别人都说，四姨掉进福窝里了。

 跛子男人会木工手艺，就有很多人请他打家具，盖房子。每隔十天半月，跛子男人腰包里就有进账。跛子男人从不胡乱花钱，除了经常给四姨扯点花布，买个头巾，买双袜子什么的，其余的钱都一把交给四姨。

  四姨嫁了跛子男人后，开始还有点于心不甘，后来时间一长，才晓得男人丑是丑点，心眼却好得很，是那种实实在在的好男人。四姨这才吃了称砣铁了心跟跛子好，一心一意跟跛子过日子。四姨放开肚子给跛子男人生了两儿两女，那时候，只要女人能好好地给男人生孩子，就是对男人最好的爱和爱的回报。

  四姨在三十八岁那年冬天，得了一场大病。那病只是肚子疼，疼得四姨在床上打滚。跛子男人给四姨请了一个又一个医生，都没看好四姨的病。四姨在床上滚动着，嚎叫着，整整的五天五夜。跛子男人抱着四姨帮她揉肚子，五天五夜没有合眼，看着四姨痛苦不堪的样子，跛子男人心如刀绞，身体一下子就瘦下去十几斤。这天风雪之夜，眼看四姨就不行了，跛子男人背起四姨就朝外边跑去，速度出奇的快，边跑边喊叫道，医生——救救我的婆娘吧！跛子男人走路本来就一歪一歪的，外边又刮着风下着雪，背上还背着四姨，可想而知是多么费劲呀！

  谁也没有想到，跛子男人背着四姨跌跌撞撞的跑出两三里地后，四姨的肚子却不疼了。四姨朝还在跑着叫着的跛子男人说，跛子跛子，你把我放下来，我的病好了。跛子男人似信非信的放下四姨，在雪光映照下，见四姨脸色果然好了，也不喊叫疼了。跛子男人一把搂住四姨，哭着说，四妗子呀（四妗子是四姨的小名）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我也不活了呀！

  原来，四姨得的病是肾结石，经跛子男人背着四姨奔跑抖动，竟意外地把那结石给抖下来了。

经历了那场大病之后，四姨好感激跛子，就对跛 子说，跛子，我嫁给你，这一生值了。跛子嘿嘿笑着说，开始你不是哭死哭活的嫌弃我吗？四姨娇嗔地打了跛子一下说，你个死跛子，还晓得记恨哩！跛子还是嘿嘿地笑着说，没有恨咋会有爱呢！

  四姨嫁给跛子男人后，本以为会恩恩爱爱的幸福生活天长地久，哪晓得跛子男人是个短命鬼，在一次给别人盖房子上房梁时，不慎从上面摔了下来。跛子男人在断气的时候，别人叫来了四姨。四姨蹲下去搂住跛子男人的头，哭着说，跛子你不能走啊，我们还没恩爱够，你咋舍得丢下我不管呢？你要是走了，我也不活了呀。

  跛子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，四妗子，你胡说什么呀，你要好好活着，把我们几个娃子拉扯大，就算对得起我了。

  四姨点了点头，四姨说，跛子，好人那，等着我，下辈子还嫁给你。

  跛子去了，在四姨的怀里安祥的去了。围在旁边的一些男人说，狗日的跛子，舍下这么好的婆娘，真是没福气呀！

  跛子死后，有很多人给四姨说媒，劝她趁年轻再嫁一个。四姨一概回绝了，四姨说，再嫁了就对不起跛子了。

  四姨一个人含辛茹苦，硬是把几个娃子拉扯大了，而今都已成家立业。四姨从四十岁那年开始守寡一直到今天，现在，四姨仍然健在，已经高龄七十多岁了。每每有年岁大的人跟四姨聊天时，只要一提起跛子，四姨总是满脸幸福，还张开那张掉了牙的小嘴笑着说，个死跛子，我老是做梦梦到他，他肯定在那边等我哩！

    （原载《广州日报》、《读者》、《小小说读者》、《文艺生活》等报刊，《传奇文学选刊》选载，收入2005年度《中国年度微型小说》、《新中国60年文学作品精选•小小说卷》和《感动农民的68个故事》等书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