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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打工生涯(一)

时间:2020-10-28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文学襄军网    作者:张爱民 - 小 + 大

大千世界,  芸芸众生。人不过是宇宙万物中的一粒尘埃;地球上无数的人来了,又走了。后人能记住的寥若晨星!名垂千史,万古流芳,不过是人们的奢望。就是想遗臭万年那也堪比登天。每个人对于其他人来说,都是过眼云烟;而我对于他人也是如此。


这里记叙的就是我平凡人生的一段不平凡的经历。尽管不是跌宕起伏的故事,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。但这确是我人生之中很长的一个片段。


三十九岁那年,我走入了人生的低谷-----老婆晏琳下岗了,我做小生意又失败。家里没存款,还欠了不少的债。这点“挫折”对于许多家庭来说不算什么,但对于我这样的家庭,那真算得上是塌天之灾!一家三人住在乡镇电影院的一间半公房里,一日三餐的生活就已经很难维持了。我很苦恼,甚至有些绝望——我该怎么办?老婆孩子该怎么办啊 !


我和老婆晏琳商量:“要不我出去打工?”“不行!你一走,这个家儿就算散了…….”晏琳很坚决地反对我出去。


没办法,我只有和她慢慢沟通:“我总得干活做事呀,你看这样行不行?  


我到建筑工地上先找点活干。一天总有20块钱的收入哇!”


其实,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去闯深圳。她在“体制内”下岗了,我在“体制外”失业。四十岁的人了,在哪儿干都也只是临时工。何况出了这档子“乱事”, 我也没脸在本地找什么“临时工”干了。何不趁现在还有把力气出去闯一闯?哪怕露宿街头,我也要出去闯一闯!


晏琳半天没吭声,眼里噙满泪花……还说了些什么话,我也不记得了,反正当时她同意了。她一边抹眼泪,一边掏出了家里仅有的一张50元钱,递给我说:“你去,工地上干活太苦了,累得很。你要是干不了了,就早点回来!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想办法。办法总是有的…….”


我知道,这50元钱是我家里现有全部的现金了!这还是因为前段时间,镇上要借用电影院开会,老婆和13岁的女儿两人打扫电影院,抹桌子抹椅子,再加上给会场烧了一天的开水换来的辛苦费。


电影院很长时间没放电影了,地上厚厚的一层灰。我要去扫地,晏琳不让,她说:“新来的镇长是你同学,看到你扫地多尴尬呀!”老婆和女儿两人去扫了两排,灰尘太大实在受不了,又赶紧回来拿两条毛巾捂住口鼻,用两个垃圾袋当头套。地扫好了,又将799个座椅一个一个地抹干净。会议结束后镇上才给了这50元钱。


想到这些我鼻子酸酸的,想哭,但我忍着没哭。我拿了这50元钱到门前小店买了一包2元钱的香烟,8块零钱装在口袋里了。另外40元我攒在手里,趁老婆给我拣衣服的时候,偷偷地压在了她经常喝水用的杯子下面了。


当时天气很热,她只给我拣了几件短袖衬衣。连褂子也没带。我说,夜里冷。她才又给我拿了一套红色的秋衣秋裤。我自己拿了“退伍证”和招聘警察《证书》,又塞了两本方格稿纸在包里。就这样,我提着这个红白相间的旧的蛇皮包出门了。因为我家里确实没有皮包和皮箱之类的高档品。


我花2元钱坐公交车到了县城,身上只剩6元钱了,这钱连到城阳也去不了。我将这个旧蛇皮包寄在县城车站放录像的老板那里,空手去找在工商银行工作的一个同学,想从他那里借300元钱“闯深圳”。同学热情地留我在他家里吃了午饭,然后将他自己和老婆的两个钱包都翻给我看,两个钱包加一起共计只有180多元。他说:“你看,我家里就这么多了。你都拿去,我希望180元,你将来能变成18万,180万!”……我还能说什么呢?这已经让我很感动了。


我怀揣着186元钱,就在车站候车室里等了一下午。因为这车不确定,车站也不提前售票。一直到晚上6点,发深圳的班车来了,我就提包跑到车门口问司机:到深圳多少钱?司机说:130元。我嫌太贵了,就提着这个旧蛇皮包朝候车室走,碰到一个熟人售票员,我和她老公以前共过事。我叫了一声:嫂子!她问我到哪里去?我说到深圳。她指着这辆车说:“来了,就这辆!”我说太贵了,他要130元。这位好心的嫂子马上就说:“你等等!我去给你说说。”然后转身走到那司机旁。我也不知道她给司机说了几句什么话。回头,她将我拉到车后面悄悄地说:“100元,我给你说好了。你去吧!”我连忙说:“谢谢,谢谢嫂子!”


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是9月12号。


就这样我坐上了开往深圳的长途班车。这班车超载十二分的严重。卧铺上躺满了人,有的一张窄窄的铺上躺两个人,过道上两铺之间又搭三块小木板坐三个人,整个车厢内密不透风,脚臭、汗臭能把人熏晕。好在我那个“售票员嫂子”的关系,我才一人躺一张铺。但坐在我铺旁边的三个可怜的人,夜里实在熬不住就也东倒西歪地爬在我铺上打盹。


当时全国到处都在修路,路上基本都是单行道,走走停停,在长江边上等轮渡就等了四个小时。我当晚没吃饭,夜里饿得心发慌。看到别人吃水果,啃方便面,胃里反酸,流口水。加上车厢内浑浊的臭气,搞得我只恶心。好不容易挨到天亮,谁知早饭时间也不停车,连中午饭时间也不停车,隔几个小时在服务区停一下,司机打开车门就吼:“快点下车,上厕所!十分钟啊,大家都快点,莫误了车!”人们就像逃荒一样蜂拥下车,跑步抢厕所。我饿得头昏眼花,拖着要倒下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厕所,连掏小便的力气都没有了,摸索了半天滴了几滴尿。赶紧到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,每样都5元,花了我10元钱,心疼得我呀……


上了车,吃了面包,喝几口水,我才缓过劲来。


车又继续行驶,很多人都在车的摇摇晃晃中昏昏欲睡了。我却没有了一点睡意。跑出来准备到哪里去找事情?干什么?没有一点头绪,家里也没安排好,剩下的那点米面油,她们能维持多久?大脑乱糟糟的,胡思乱想,甚至想到也许自己能被某个演电影的星探发现,在某部电影里演个什么角色,一天就有50元、100元,据说有的明星一天的工资就是1000元、10000元啊……要是那样该多好!想着想着又昏睡了。


“都下车吃饭!”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一声吼。睁眼看了一下手表,晚上八点了。这手表还是前年我写文章时,被《公安交通报》评为年度“优秀通讯报道员”时奖励的。车停在一个大院子里,四周都没有人家,就这一户院落,有点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感觉。我下车后,看到这大院子里停了好几辆班车,下来有几百人,乱哄哄的。一栋房子的门口站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,光着上身,前后背都纹的花纹,灯光太暗看不清楚纹的什么图案,反正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。这些纹身人手里各拿一条大大的、长长的、黑色的“弹簧健身器”,一边在手里把玩,一边吼道:“快点,都进去吃饭!厕所在里屋后面。吃饭后拿好自己手中的小票,等下凭票上车啊!快点,快点,都快点!”有几个妇女想躲到车后面,不想进去吃饭,被这“纹身人”发现了,他们立即跑来用“弹簧健身器”戳她们,嘴里骂骂咧咧地:“妈你个屁,不进去吃饭等下不能上车!如果不到里屋上厕所,随地大小便每人罚款100元!”司机和跟车的不知被一个年轻的小媳妇领到里屋哪里去了。


我看这架势也不敢申辩,只有老老实实地进屋去。门口摆着一张破桌子,一个妇女坐在那不停地喊:“份饭十元钱一份,饭管饱!要吃好的朝里走,鸡腿,鸡肉,猪肉,猪蹄随便选!四菜一汤50元一份……”天啦,50元一份? 这简直就是抢钱啊!我看也没敢看,就掏10元钱买了一份“廉价饭”。


这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收了我的钱,给我一张小纸条,上面就是打了几个字“10元份”,另外还给我一张指甲壳大小的硬纸片,上面用笔写的两个字“上车”。告诉我说:“拿好,等下上车用!”


我来到份饭摊前,看到一盆冬瓜丁儿,一盆豇豆丁,还有一盆辣萝卜丁。旁边一个大的白色的塑料垃圾桶,贴张纸条“鸡蛋紫菜汤”。我看了看,这满桶汤里估计也就打了一个鸡蛋,紫菜也不过是用三个指头尖撮了一点丢在里面。太饿了,我不管怎么样吃了两碗糙米饭。


上车时,两个“纹身人”手持“弹簧健身器”把守在车门口,一个一个地收回那张小小的“指甲壳硬纸片”。一位抱着小孩子的妇女掏了半天没掏出来,“纹身人”就是不让她上车,还恶狠狠地说:“你没吃饭不能上车!我们这么大个地方,给你们歇脚,厕所给你用了我们还要打扫。不吃饭不能上车!”就把那妇女朝旁边拉,那妇女急得哭了:“我真是吃饭了啊!不信你问车上的人……”我跟在这妇女后面,我就说:“她是吃饭了,我看到了的!和我坐在一起。”两个“纹身人”看我插嘴,又翻白眼瞪着我,也许看到我浓眉大眼,穿一件短袖白底黑蓝相间的花衬衫,也不像什么善茬吧,就没再与我们多计较了。


上车后,我已经没有了思想,一片迷茫,混沌的……甚至没想好我“闯深圳”来干什么?在哪里歇脚?怎么找事情做?找什么事情做?……什么也没安排,什么也没计划,就稀里糊涂地跑出来了。我不知道前路如何……


9月14号的中午11点钟,班车行驶了四十多个小时后,终于在深圳横岗长途汽车站停了。我站在这个陌生的车站广场,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,川流不息的人群,花花绿绿地从我面前匆匆地闪过。同车的人们都走完了,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?又折回候车大厅,坐在长条椅上,考虑了很长时间,也许只有十几分钟,但我觉得时间过了很久,很漫长,恍如隔世。往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反复的回放。


身上只有66元钱了,咋办?我猛然想起在老家电影院旁边住的一位妇女,我们在一起打过麻将,她老公姓方,在外打工,据说就在横岗昌盛一家木业厂,混的还不错,是个厂长或者主任什么的。不过她们两口子正在闹离婚。再说我们没见过面,他也不认识我呀?唉,管他呢!死马当着活马医吧。


我出了候车厅,向路人打听“昌盛” 在什么地方?没有人知道“昌盛”是哪里,都说横岗镇辖区没有“昌盛”这个地方。我问了有十几个人,终于遇到一个好心人,他告诉我:横岗没有“昌盛”这个地方,不过有一个“昌盛木业厂”,在望川村,那里还不通公交,只能坐“摩的”过去,要5块钱。


我花5元钱坐了一辆“摩的”,找到了望川“昌盛木业厂”。正是下班吃饭时间,吃过饭的员工们三三两两的,大都蹲在厂房的外围墙根下抽烟。


我上前撇了个腔用蹩脚的“普通话”问那些员工:“老大们,请问一下,方主任在吧?”


一个员工答话:“哦,你说的是方厂长吧?”


我忙说:“是的,是的!谢谢你帮我找找他好吗?”


这个员工很客气,就说:“他们干部还在吃饭。我去给你喊喊!”


我赶紧掏出那包2元钱买的家乡烟,给他们三人每人发了一支说:“谢谢,谢谢!”


食堂就在大门旁边,不一会那员工就喊了一个人出来。这人也就四十岁左右,中等个,从气质形象上一看就能看出是个管理人员。这人走到我面前很诧异,问我:“你找谁?”


我说:“我是湖北南康的,住在你家旁边,你家属和我家属在一起玩的好。”


他“哦”了一声说:“我们是老乡,你来有什么事吗?”


我说:“我是从老家来的,想在这里打工,希望方厂长能帮下忙。”


他笑了笑说:“哦,是这样啊。下午厂里不面试。明天上午我给人事说说!”他说完就转头准备朝回走。我感到既兴奋又失望。


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我:“你住哪里呀?”


我说:“还没地方住。”


他很惊讶:“那可不行!你还没进厂,也没有厂牌。有厂牌没暂住证,如果是遇到村治安队还好说。因为你在村里上班。你没厂牌没暂住证,遇到哪个治安队都不行。搞的不好会把你拘留,送到樟木头遣送。那还要拿钱,一般就得400到800元!”



(作者:张爱民 · 谷城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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