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盖头

牛子还没来得及掀起芹子的红盖头，就被抓了壮丁。

牛子哭喊道：芹子妹，等着我回来，我一定会回来的。

芹子也哭喊道：牛子哥，我等你，我是你的人了，你连我的红盖头都还没掀起来呀，我等你回来掀红盖头呀！

牛子被几个抓壮丁的人紧紧地扭着，牛子使出浑身力气也挣脱不了，牛子只好声嘶力竭地干嚎着：芹子妹，等着我，芹子妹……

芹子那时候哭得惊天动地，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，待别人七手八脚地把她弄醒过来，牛子跟抓壮丁的人已经无影无踪了。

牛子被抓走的那几天，芹子天天顶着红盖头不愿取下来，别人说：芹子你老顶着红盖头不是事呀，你先取下来，等牛子回来后你再顶上，再让牛子掀起来不就行了吗？

芹子说：不，我不能取下来，只有牛子才能把它取下来，那时候我才是他的媳妇。

别人说：你以后还要做事呀，你顶着盖头怎么能做事呢？

芹子想想也是，顶着盖头怎么能做事呢。芹子就又想了想，就把红盖头取了下来。红盖头是一块红绸缎子，芹子把它取下来后，用剪子剪了，然后用针线缝成了一顶圆圆的帽子戴在头上。芹子说：这样不就行了嘛！芹子还在心里默念道：牛子，我一直为你戴着红盖头，你可一定要回来呀！

一年过去，牛子没回来，也没有音讯。两年过去，牛子还是没回来，仍然没有音讯。

那时候兵荒马乱，战事不断。有人劝芹子：赶早改嫁了吧，等牛子回来怕是没影的事情了。

芹子说：不，牛子说了的叫我等他回来，他一定会回来的。

劝的人就摇了摇头，还说：芹子真是铁了心了。

到了第三年，村子里跟牛子一起抓走的虎子从部队上逃了回来。村里人问虎子：虎子你逃回来了，牛子呢？牛子咋没跟你一起逃回来呢？

虎子哭了，虎子哭着说牛子死了，牛子是被炮弹炸死的，牛子的肠子都从肚子里流出来了，牛子死的好惨。虎子说是他亲眼看到的，虎子还把牛子的肠子塞回了肚子里，用纱布扎好后，才逃走的。

芹子听了牛子的死讯后，哇的一声哭了。芹子哭着说：个死牛子，说好了的叫我等你回来，你咋就恁狠心一死百了，不管我了呢！

芹子哭得好悲伤，背过去了几次气。

过后，又有人劝芹子说：芹子，牛子已经死了，死了再也不能复生了，就趁年轻再嫁了吧。芹子说：不，再嫁了就对不起牛子了。

    劝的人说：咋对不起？你为他到现在还戴着红盖头，已经对得起了。再嫁了吧，日子还长着哩。

芹子说：不，我生是牛子的人，死是牛子的鬼，我不嫁了。

劝的人就嘘唏不已，说：芹子你真是的呀！

芹子仍然戴着红盖头——红帽子，一年又一年，一春又一秋。任凭别人怎么劝说，芹子都没把帽取下来。

芹子病了，眼看着就不行了。这年冬里，芹子终于支撑不住了，躺在床上的芹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牛子的名字。也就巧了，就在芹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牛子的名字时，牛子突然回来了，牛子是县里台湾工作办公室的人引着回来的。牛子来到芹子的床前时，芹子已经气若游丝了。

芹子断断续地问：牛子，是你吧？

牛子说：芹子，是我呀！

芹子说：牛子，你不是早死了吗？

牛子说：我命大，没死。那次炮弹划破了肚子，我只是昏过去了。

芹子说：那也该给我个音讯呀！

牛子说：我给了好多音讯，兵荒马乱的，音讯没给你带回来呀。

芹子问：那以后呢？

牛子说：以后就身不由己去了台湾，去了那里就更身不由己了。

芹子说：好，牛子，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好，我一直在等着你呀，等了这么多年。芹子说了这些话，就再也说不动了，就闭了双眼。

牛子喊：芹子­——

芹子睁了睁眼。

牛子又喊：芹子­——你还有啥话说的吗？

芹子微微的摇了摇头。

牛子说：芹子，那你就安心地去吧！到那边等着我，我到那边陪你一辈子。

芹子又微微的摇了摇头。

牛子说：芹子，你是不是还有啥心事？

芹子还是微微的摇头。

芹子摇头时，那顶红帽子格外显眼。牛子突然就想起了什么。牛子说：芹子，我给你掀起红盖头。牛子就颤抖着双手取下了芹子头上的那顶红帽子。

芹子两眼的泪就缓缓地流了下来，像两条细细的小溪，头一歪，去了。

芹子死的时候，脸上红扑扑的灿若桃花——分明是新媳妇的娇羞神态。

（原载《三月风》、《襄樊晚报》等报刊） 牛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