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6年夏秋之交, 解放军中原军区部队从宣化店突围。几十个伤员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, 被国民党军队尾追堵截, 断粮数日。一天深夜到了后山村。护送伤员的连长向大庚借粮食。大庚只有一亩兔子不拉屎的山地,夏季遭灾,收的麦子就要吃完了,而当时离秋收还早,哪有粮食?再说,新婚不久的媳妇已怀了孩子,自己还在为缺粮发愁呢!不满20岁的大庚天生心肠软, 经不住求, 心一横拿出了自己仅有的50斤麦种。连长给大庚打了张借条, 说等全国解放了,让他凭借条到县政府换麦子,一年翻一番!借条上的签名是“周大成”。 三年后县城解放了,大庚就带着借条进城兑换麦子。走上村前的山头,大庚面对村子坐下休息。坐在这里,大庚看到了刚刚属于自己的两间瓦房和两亩地。连长借粮后不久,他的两间破草房就倒塌了;那一亩兔子不拉屎的山地,第二年春就卖了。贪婪地方看着那房子那地, 大庚突然问自己:这房子这地是哪儿来的?......解放了,政府分给我的!想到这里,大庚就又想到了揣在怀里的借条:我分得的房子分得的地,难道还不值50斤麦子? 他觉得自己不够意思, 往脑袋上擂了一拳,拔腿朝回走。 转眼十年过去,遇到“三年自然灾害”。大庚实在揭不开锅了,就又带着借条去找政府。走到县城外面的烈士陵园旁边时,他问路旁挖野菜的两个人,到县委怎么走。挖野菜的是一老一少。老的有五十多岁,脸浮肿着。大庚一眼就看得出来,那也是个被饥饿折磨了多时的人。没料到这人正是县委书记,问大庚有什么事。大庚知道对方的身份后,惊得接连倒退了几步,看着县委书记浮肿的脸、咳在地上的血,他如同作贼被人当场发现了一般, 拔腿就逃。大庚边逃边问自己:县委书记都饿成那个样子,都在挖野菜,这找谁要粮食?他又一次觉得自己不够意思,发誓再不拿借条找政府了。 年轻的大庚,渐渐变成老态龙钟的大庚了。人老了,心事也就多了。他打算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买口好棺材,重新安葬媳妇,觉得只有这样,当自己下世的时候才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媳妇,也才能获得安慰他灵魂、温暖他老脸的宽容,消除那种朝朝暮暮煎熬人心的愧疚和负咎感......当年,解放军伤兵离开后,遇到一秋大旱,庄稼欠收,来年春天,大庚家断粮了!更糟的是,他把所有的麦种都给了解放军,秋播没种子用,这就决定了他夏季的颗粒无收,决定了他没胆量向别人借粮食。女人怀孕最需要营养,而大庚媳妇却只能吃草根树皮。媳妇身子太虚,分娩时孩子产不下来,母子俩就这样去了,大庚用一张草席卷着媳妇埋了...... 大庚是村里的“五保户”,自己的后事会有人操心的,棺材都已经准备好了。而重新安葬媳妇的事,则必须由自己来料理, 要花几千块钱。而大庚连一千块钱都凑不出来。他听说:村长的存款有十几万,县里有的干部比村长还富。大庚心里出现了严重的不平衡。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一辈子太吃亏了。因此,他一改初衷,决定再一次带借条去找政府:村长还有县里的干部们, 钱是从哪儿来的? 不贪赃枉法,他们哪有那么多钱?他们能发不义之财,我为什么不能到政府,讨回自己应该得的钱财? 大庚请人算过帐: 50斤麦种一年翻一番, 50多年竟然翻成了多少多少亿多少多少兆, 足足够买下整整一个国家! 大庚说这是糊弄自己的, 借条能兑换成几千块钱, 够安葬媳妇就成。 走到县城外的烈士陵园旁边时下起雨来,大庚只好进烈士陵园躲雨, 与看护陵园的老头聊起天来。树老根多,人老话多, 他无意间讲到了进城的目的和解放前那段往事。 看护陵园的老头听了很吃惊,也讲起了自己的一段往事:1949年解放军攻打县城, 请他当向导。有个团长对他说:曾向后山村一个老乡借过50斤麦种, 等打完了仗, 一定要到后山村看看, 归还麦子...... 大庚听着听着眼睛瞪大了,迫不及待地追问:“那后来呢?” “那团长在攻打县时牺牲了,就埋在这陵园里。我在想: 那团长同你说的连长, 是不是同一个人?” 大庚一咕碌站起来,要去看团长的坟。那是一个普通的土坟,墓碑上赫然刻着“周大成之墓”几个字! 看护陵园的老头还告诉大庚:这个烈士是孤儿,死时还没成家,所以这些年从没亲人来看望过。老泪从大庚眼角爬出来。他嘴唇哆索着喃喃道:“你这兄弟呀......我比你还多活了50多年哪!” 大庚离开烈士陵园后,直接踏上了回家的路。看护陵园的老头问他为什么不进城了,他红着眼圈说:“为解放咱这个县,人家连命都搭上了。人家找谁讨帐?” 如何安葬媳妇大庚有了主意:用自己现有的棺材。至于自己三天或者五天后死了怎么办,大庚却想不出办法, 在心里却狠狠地骂: “日他们先人!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