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锅底

       “暖锅底”是枣南地区的一个民间习俗。在枣南，哪户人家乔迁新居了，三亲六戚、乡里乡亲的都会去他家道贺，说几句吉庆话，吃顿饭，这就是“暖锅底”，也叫“过屋”。

       “暖锅底”这顿饭不能白吃。乔迁新居是喜事，去“过屋”不能空着手，得上礼。这上礼也是有讲究的，一般来说，“过屋”上礼，得送“礼料儿”。何谓“礼料儿”？砍一块长形的肋巴肉，最好带两根以上排骨，用绳子系住大头，再用红纸包上几斤粉条，用绳子的另一头一系，这就是“礼料儿”。肉和粉条必不可少，讲究的还会加上两瓶酒、两包糕点或者奉上几张钞票。

       主人家对来“暖锅底”的客人是不能拒之门外的，即使以前有过节，这一天也得笑脸相迎，待如上宾。自然，对客人带来的“礼料儿”大小、粉条多少，有酒没酒，主人家都是不会挑理的。

       孙明春对“暖锅底”这类事向来奉行“三不主义”，不打听、不过问、不参与，再大的排场再好的席面都打动不了他。这固然与他的民族习惯不无关系，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囊中羞涩，手头拮据，拿不出钱置办礼料儿。

       孙明春是个木匠，其实他这个木匠也就只会做些桌子板凳一类的简单家具，再复杂一点的家具他也做不出来。

       孙明春木工活儿不咋样，人却长得比木匠还像木匠，一张四四方方的脸盘如同刀砍斧削似的，一双浓眉大眼倒是明亮，不过那眼珠子却是一个偏左一个偏右，以至于平时用墨斗吊墨线时都吊不准，墨线不是向左斜就是向右斜。好在孙明春不算太笨，把顺着墨线锯出来的木棒修整修整，一正一反刚好用来做板凳腿儿。

       孙明春没从过师，他的木工手艺是家传的。他的父亲老孙木匠手艺精湛，在方圆百里闻名遐迩，有个外号叫“小鲁班”。老孙木匠在世时，也曾想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手艺精湛的好木匠，奈何儿子却天生不是当木匠的料，不论老孙木匠怎么耳提面命，执手相教，儿子却一直没有长进，学了好多年，也就是会砍个棒槌，做个搓板儿，再复杂一点的就是做些桌子板凳什么的。老孙木匠恨铁不成钢，一气之下，索性不再教儿子手艺，另外寻了个天资聪颖的徒弟倾囊相授。

      老孙木匠去世后，孙明春坐吃山空，把老孙木匠留给他的家产吃喝当尽后为了谋生，不得不捡起老爹的木匠工具，开始了自己的木匠生涯。

       孙明春手艺不咋样，却常常以木匠自诩，乃至于人们都跟着叫他“孙木匠”，时间一长，反倒把他的本名给忘记了。

       孙木匠成人后娶了妻，虽然不漂亮，却能生，四年生了仨闺女，长大后出去打工，都嫁到了外地，再也不肯回来，家里只剩下孙木匠老两口守着几亩山坡地。农村现在条件好了，桌子板凳用坏了就扔，更没人用棒槌了，孙木匠的木匠手艺也就没了用武之地。

       孙木匠不善种地，加上年纪渐老，干不了重体力活，家境每况愈下，成了远近闻名的贫困户。

       这年，上面派来了扶贫工作组，组长是农业局的一个科长，姓张名玮，个不高，敦敦实实的一个中年汉子。张玮兼着村里的第一书记，定点帮扶孙木匠脱贫。孙木匠虽然人老体衰，但脑子不笨，如果有项目有资金，脱贫不是难事。张玮送孙木匠去县里参加了家庭养殖培训班，又帮他申请了一笔扶贫无息贷款，让他承包了门槛蛇朝阳的山坡办露天养鸡场。

       孙木匠不是一个懒惰的人，看到脱贫有望，致富有路，自然乐不可支。凭着自己那拙劣的木匠手艺，花了三天时间，和老伴儿在山坡上建起了三间木板房和一长溜的鸡舍，只要把四周的围网拉起来，鸡仔买回来，养鸡场就算建起来了。

       门槛蛇山虽然不大，但要把朝阳的山坡用围网围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。依老伴儿的想法，请几个亲朋好友过来帮忙，不就是花几个钱管顿饭的事嘛。但孙木匠死活不肯花这个钱，扶贫贷款虽然不要利息，可也不能花在吃喝上，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。孙木匠想，拼着和老伴儿再累个三五天，这围网也就给拉起来了。不为别的，就为不辜负第一书记张玮的那番好意，尽早甩掉“贫困户”的帽子。

       太阳刚冒头，孙木匠和老伴儿就忙活开了，挖坑，埋木桩，虽然累，心里却充满了希望。

        “孙大爷，我们来给你暖锅底了。”

       一个声音乍然响起，倒把孙木匠吓了一跳。抬头一看，村里第一书记张玮右手提着一只宰杀好的羊，左手提着一包用红纸包着的粉条，站在身后望着自己笑。在他的身后，还站着一群拿着工具的男男女女。

      孙木匠懵了，我又没搬新家，暖的哪门子锅底？

      望着发怔的孙木匠，张玮笑了，身后的那群人都笑了。

        “孙大爷，你在这儿盖了三间房，难道不打算在这里起伙做饭吗？我们就是来为你暖锅底的。”张玮说。

       说话间，张玮身后的那群人已经分散开忙活起来了，挖坑，埋木桩，拉围网，干得不亦乐乎。

       孙木匠赶紧让老伴儿回去准备午饭，张玮举起手中的羊肉和粉条，说:“大婶，胡萝卜粉条炖羊肉，做一锅米饭，吃起来香着呢！”

       孙木匠说:“那哪行？就是你不挑理儿，我也不能让来帮忙的乡亲们捡嘴儿①呀！”

       张玮乐了，指着正忙活着的那群人说:“孙大爷，你再看看，来的可都是咱村的党员，你说他们会捡嘴儿吗？”

       孙木匠仔细一看，可不咋的，来的这些人全都是村里的共产党员！

       望着眼前正忙活着的党员们，孙木匠的眼睛湿润了……

①捡嘴儿:枣南土话，意思是挑理，说不好听的话。

（作者简介：黄西 · 华枣阳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