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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只飞走的鸽子

时间:2020-10-31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文学襄军网    作者:赵发枝 - 小 + 大

“咕、咕、咕......”蓝心停住正在洗脸的手,安静了几秒钟,那声音却没了。听错了吧,天还这么早,怎么会有鸽子叫。


第二天早起洗漱时,那“咕、咕、咕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,比昨天清晰一些,蓝心听得真真儿的,这分明就是鸽子的声音。蓝心没有住手,一边洗脸一边在想,应该是有鸽子路过吧,卫生间的窗外是光光的天花板,六楼高的空间地带离地面很远,没有鸽子落脚的地方呀,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。 


蓝心见过大阵仗的鸽子群,那是很早以前的事。正是因为有这段记忆,或鸽翅扑棱的声音,心里才会禁不住一阵希冀。那如同天籁般悠扬的鸽哨,会带她走进那个久远的年代。


记忆深处的那个大宅院啊,原来一直清晰的印在脑海中。


那是一个古老的四合院,高高的门楼透着威严。青石,是青石,蓝盈盈发着亮光的青石台阶一米多宽,小时候要大人牵着手才能越过的青石门槛,门已陈旧得能摸到一条条纹路,有些地方粗糙到能扎伤小手,可厚实的程度足以抵挡任何侵袭。没有大人陪伴,蓝心双手扶着门框,躺在青石门槛上,翻进了院子,蓝心要看鸽子。 


蓝心是在大姨家。大姨夫家兄弟姊妹多,婚后的兄弟姊妹各立门户,大姨夫新盖的三间瓦屋是土墙,就是那种在水田里用牛拉着石磙碾轧,然后挖起一块块砖型的大泥巴坨,风干后拿来磊起的墙,瓦是从生产队里的土窑上买来的小黑瓦,瓦顶土墙,那时候这种房有个名副其实的名字,叫土砌瓦盖。大姨夫会做点儿小生意,家庭条件比一般人富裕,大姨只生了一个儿子,小哥哥比蓝心年长三岁,没有女儿的大姨夫特别喜爱蓝心,三不支儿的就去接蓝心来家住,给蓝心买新衣服,做好吃的,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。


蓝心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大姨家度过的,应该说是在大姨家屋后的那个大宅院里度过的。 蓝心翻过门槛就大声的叫唤“奶奶,奶奶……。”奶奶是大姨的婆婆。奶奶颠着小脚,如同瘸子走路一样歪歪的走来,一把牵住了蓝心的小手,“哎呦,乖乖莫跑,招呼绊倒了。”奶奶的裹足蓝心看过,只见一个大拇指尖尖,其他四个脚指头依次压扁在脚板底下,前面没有脚趾抓地,走路全靠脚后跟着地支撑着身体,感觉随时可能歪倒一样,可奶奶却平稳的走过了九十年。


“奶奶,我要看花花。”蓝心的童音脆甜,牵着奶奶的手,仰着小脸儿,指着屋檐的鸽子说。


奶奶说:“好,我们去看花花”。奶奶说话的尾音,蓝心到现在还记得的那种温和。 


蓝心站在古老的四合院中央,脚下是溜光水滑的青石板,石板中间的凹痕,应是年久踩踏留下的缺陷,它标志着大宅院的年轮,苍老而显贵。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口大水缸,水缸里常年装满了水,夏季有荷花飘香。座北朝南的正屋里住着奶奶和二伯家,东厢房的三间屋里住着五叔一家四口,西厢房里住着四叔和四婶跟孩子们,门廊上几间房子各家堆放杂物,大而紧凑的四合院里"咕咕咕”的鸽子叫声,才是最美的样子。


院子里上下左右十二间房,十二间房子的整个屋檐下挂满了层层叠叠的各种篮子,有的摞三层,有的摞四层,一个庞大的篮子队伍,篮子里稻草为床屋檐为被住着不同的鸽子兵,各自带家属的飞翔兵。“咕、咕、咕”,很有节凑的咕咕声,给这座古老的院落注入了生命的活力。 


有只鸽子在院子里散步,侧脸歪着的小脑袋一伸一伸,亮晶晶的小眼睛盯着蓝心看,好像在说,小朋友,你好呀,和我一起玩吧。落地的鸽子总是少数,真正的大军则在屋顶上,那是鸽子大军的点验场,乌央乌央的铺满整个屋顶,多得看不见一片黑瓦,像是给屋顶刷了一层驳杂斑斓的颜色。鸽子有白有灰,还有少量的黑色。白色的鸽子长长的尾巴,身材修长如少女;灰色的鸽子肚子浑圆,有着将军一样的气质;少数黑色的鸽子羽毛发亮,迈着贵族的步伐在徜徉。


这是鸽子晚归集结的时候,四周的屋顶上,满满的都是鸽子的脊梁。奶奶提了一筐稻谷,歪歪着小脚走到院子中央,手里拿着一个用葫芦做的瓢,挖起一瓢稻谷斜刺里洒出去,鸽子兵不用招呼就扑愣着翅膀俯冲而下,石矢般砸在青石板上,感觉脚下一阵颤抖。蓝心此时最安静,站在角落里找她的那只花花,一只黑白相间的小鸽子。“奶奶,我的花花在那里。”“奶奶,这儿还有一只小花花。”鸽子不断的繁殖,花花越来越多,蓝心傻傻分不清,“好多只花花哟,我们小心心有好多小朋友咯。”奶奶哄着蓝心说。 


蓝心小嘴儿乖乖,二妈五婶叫得甜,农忙回来做好饭,不用大姨来接,早就端着五婶家的饭碗在二妈家的桌子上要奶奶喂饭。大姨背着蓝心唱着歌谣回到家,大姨夫已摆好饭菜,调皮的哥哥早已在椅子上打瞌睡。夜半三更里,蓝心闹夜,哭喊着要去跟奶奶睡,不知道从何时起,蓝心总是喜欢跟奶奶睡,就算大姨哄着好不容易睡着了,半夜惊醒依然闹着要去找奶奶。“奶奶,花花睡觉了吗”?“奶奶,花花晚上在外面害怕吗”?“奶奶,花花有奶奶吗”?一晚上,蓝心的小嘴儿说不停,奶奶困得都不行了,蓝心还睁着大眼睛听着窗外偶尔的一声“咕……咕……咕”的叫声。


蓝心有一个妹妹,后来又有了一个弟弟。蓝心长大的那一天,终于听懂了妈妈和大姨的对话,拼命的哭闹着要跟妈妈回家,蓝心说:“我不要给大姨当女儿,我要回家,我要回家跟妹妹一起上学。”蓝心回家了,回家后的蓝心再也没有去过大姨家,如早起飞出去的鸽子一样,有了属于她自己的天空。梦里却常睡在奶奶怀里,和奶奶说着她的小花花。 


多年后,蓝心的父母家也养了一群鸽子,鸽子汤是大补,每次回娘家,妈妈就会给蓝心炖鸽子汤,蓝心总是吃不下去,心最远的地方还站着花花,小脑袋一伸一缩,蓝心曾经带回来两只鸽子养在阳台上,一只灰灰,一只花花。阳台的一端整理出鸽子的小家,铺上厚厚的稻草,用丝网围城,一碗水一捧谷。那段时间总能看到灰灰昂首阔步在丈量着它家的尺寸,花花则安静地躺在爱巢里看着在眼前度步的灰灰。这时候,蓝心的耳边总会响起“咕咕咕”的鸽子叫声,那久远了的“咕咕咕”声。 


那天傍晚,蓝心又端着水和稻谷去喂鸽子,发现灰灰躺下的身体已经僵硬,闭着的眼睛还有一丝缝隙,像是对花花的不舍和对这世间的留念,花花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,时间瞬间凝固。蓝心赶紧扯掉丝网,先抱起花花在怀里抚摸了一下,然后拿起灰灰的身体翻看,发现灰灰的喉咙里卡着一块硬硬的东西,不知道是长的东西还是吃的东西,堵住了咽喉失去了呼吸。蓝心放下手里的花花,用纸盒子装了灰灰的躯体,拿去楼下埋在了广场的桂花树下面。


等蓝心回来,已不见花花的踪影。远处传来缥缈的鸽叫,蓝心寻着声音望去,只见花花正站在对面的楼顶,一动不动的望着蓝心,连续发出哀婉的叫声。蓝心忍不住喊:“花花,回来!”


花花徘徊很久,最终没有回来,它像一把匕首刺进了蓝天。蓝心努力了很久,总算抚平了心里的忧伤。当耳边再次响起熟悉的咕咕声,就又开始想念花花。 


上班路上,蓝心遇见了嫂子,嫂子说大姨夫被逆行的自行车绊倒骨折,在市医院骨科住院一星期了。蓝心买了些水果去了医院,还没有找到大姨夫的病房时,先碰见了头发花白的二妈。二妈年轻时是个大美人,一直是文艺宣传队里的骨干,小时候的蓝心只记得经常去看二妈唱戏。二妈说二伯老毛病犯了也在住院,蓝心随二妈先去看望二伯,多年不见,二伯也还能一眼认出蓝心。二伯拉着蓝心的手,说着童年往事,二妈和蓝心都有泪花打转。


蓝心炖了排骨汤,分装成两份送去医院,大姨夫出院后,蓝心接大姨和大姨夫来家住了两天,哥哥嫂子来接大姨夫回家时,和蓝心一起讲述着曾经的四合院,和四合院里的奶奶……



(作者:赵发枝 · 宜城)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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