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打工生涯（七）

我所在的“特新电子有限公司”坚持到次年的十一月就很不景气了。传呼机马达真的降到了3元左右。集团总部准备收缩战线，决定将“特新电子有限公司”撤回总部，将在厦门的“吉讯电子有限公司”搬到了深圳。原“特新电子有限公司”所有员工，工资结清，退还押金。愿意去温州上班的，公司负担路费。暂时不想去，就先回家过年，春节后去也可以，公司负担从老家到温州的单程路费。这些老员工也可以带新员工去温州上班，新员工的路费自己负担。

江河也决定先回家。老实说，这一年来他也帮了我不少，每月的工资暂时不用，就先借给了我。我凑在自己工资一起去还了那些债务，他用的时候我就想办法给他。没想到他回到贵州正安家里的第三天，前后门被警察堵住了。正可谓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”，他因之前的伤害罪还是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。他在监狱里给我写信哭诉了他回家后的事情。我也不好说什么，就写过几封信安慰他。这个朋友一直到今天我们还在联系。

11月17日“特新”搬出，18日“吉讯”就搬进来了。“特新”公司就留下了财务万英、销售小美女和我这个小保安三人加入了“吉讯电子有限公司”。这是一家生产马达终端产品的传呼机公司。其实这时候手机已经开始普及，我们“特新公司”车间主任基本上都自己买了诺基亚、摩托罗拉、波导几个牌子的低档位手机。传呼机市场也不行了。

“吉讯电子有限公司”一切都理顺后，我被任命为人事行政部副主任，当然还兼着厂部保安。工资也从900元调整到1000元了。其实深圳的公司办公室主任，报纸上公布的工资指导价已经是1400元、2500元、3200元三个等级。也就是说如果我是公司主任，就该拿1400元最低工资的，所以就给我任命个副职。

我当上副主任后，也有些想进厂的老乡找我帮忙。事情办成了他们还给我搞一条便宜的香烟什么的，也有请我吃饭喝酒的。但对于他们在酒店请我，我一概拒绝。因为大家都是打工的，挣点钱不容易。小酒店随便搞几个菜，不算酒也要一二百元。

有一个老乡请我到他租住的房间里吃饭。我看到他住的地方，感觉不可思议，也无法想象。半间小房间住三对夫妻，迎门面横着支一张铁架子床，两边又支两张铁架子床，各床都用一个旧床单挂个铁丝一拉就行了。室内有一个只能进一个人的蹬坑厕所。炒菜就在外走廊搞了三个液化气罐，做饭在各自的床面前放了三个电饭锅。

那晚和老乡住一屋的三对夫妻都没上班，就一家炒了个热菜，老乡又买了几个凉菜。将三个支电饭锅的小凳子拼在一起当桌子。这凳子就是工地上搞混凝土用来制模的板子订的。拼的桌子刚好放在三床中间，他们三对夫妻都坐各自的床上，我一个人坐进门这方。

我们四个男人喝酒，一会热得汗流浃背，三 个塑料的小台扇扇的风也是热的。他们三人都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。刚开始我还不好意思，因为有三个年轻小媳妇在，就没脱。后来酒喝高了热得不行，我也把上衣脱了。三个媳妇也热得够呛，上身衣服都贴着肉，穿的胸罩也一览无余。

男人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就是酒和女人，也不知是谁喝酒的时候说了一个黄段子，三个媳妇都 “咯咯”地笑，笑得胸前直抖。酒喝到兴头上，我也讲了一个黄段子。我说：总经理上厕所回来，裤子拉链没拉上。开会的时候，坐在傍边的女秘书看到了，想提醒他，但又不好意思，就悄悄地给总经理发个信息说：你的车库门没关。总经理领会了，故意将笔丢在地上，弯腰捡的时候顺手将拉链拉上了。第二天总经理调侃女秘书说：“你昨天看到我车库门没关，你见到我的车子了吗？”秘书说：“你那车太小根本就看不见，我只看到两个破轮胎。”七个人又是一阵哄笑。

快结束的时候，我开玩笑地问他们：“你们晚上咋睡呀？”他们回答：“就那样睡呗！还咋睡？各睡各的。”也许是酒精的作用，我又朝深处调侃了一句：“你们晚上要是想办事咋搞？”这一问不打紧，女人都羞涩地扭开了头，男人的话匣子炸开了。我老乡说: 刚开始住一起还真的不习惯，很不好意思。晚上抱着媳妇想办事，怕干扰别人。只有忍着，煎熬。实在忍不住了就在夜深的时候，摸摸觑觑，小心翼翼，偷偷歹歹地搞。时间久了，习惯了，也就无所顾忌了。老乡刚说完，另一个男人就粗喉大嗓地说我老乡：你这家伙昨晚的动静就太大了！刚开始铁床吱吱呀呀响，媳妇也嗯嗯唧唧的，我就知道在办事。过一会床都摇晃起来了，媳妇最后那“啊”的一声像杀猪样的，吓死人了！这人没说完，老乡媳妇就骂他：“滚你妈的，去！”这人还抢着说：“搞嘈了我们今天晚上比赛，看谁的动静大，浪叫声响!哈哈哈哈……”又是一阵放肆的哄笑。

这样的晚宴在我人生之中还是遇到头一遭。三对夫妻住一屋，这样的环境，在我人生之中也是第一次看到。

没想到几个月后，我这个副主任就被下了。公司吴明是总经理，胡慧是副总经理，但她是法人。我总感觉这公司怪怪的。胡慧是个女的，就三十岁，但她的想法特别多，今天这样，明天又要那样。分管人事行政搞得我无所适从。她很欣赏质管部长，要把行政机构重新划分，设立工厂，让这个部长任厂长。我给她建议说：“这公司只有90多人，各部门配置都很齐全，而且臃肿。每个部门有一两个人就可以了。现在每个部门都是三四人。运作部管着生产、质管、售后三个部，就和厂部没什么区别，再设一个厂部是多余的。”她很不高兴。就去找吴明总经理，吴总也不同意。没想到为这事我和法人副总胡慧结下了“梁子”。我也不知道，就还是尽心尽力地搞好我的本职工作。

正当我的工作搞得顺风顺水的时候，胡慧又发神经了。她调了一个初中毕业的小女孩，每天什么事情不干，只是拿个本子到车间转悠，专门记录车间的坏人坏事。并赋予她特权，除财务、市场部外，其余各部门她都有权检查管理。隶属人事行政部。TMD，这哪是搞企业呀，简直就是小孩子“过家家”!

我在“周例会”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，我说：“这样搞下去，对公司没什么好处。第一，员工会认为公司不信任他们。其二，生产、质管、售后服务技术性相当强，她不懂，不知道别人在干什么。再者，别人干活干得好好的，来一个‘特务’样的人东瞅瞅西望望，技术人员会感到很别扭，不能提高生产效率反而会影响人的工作情绪。”几个部门管理人员也都反对这事。

最后,吴总表明了态度：“还是不设这个人好。小姑娘坚持原则，让她回车间搞生产检验吧！”胡慧看自己的指示无法贯彻执行下去。就黑着脸突然宣布：“好了，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。散会！”第一个站起来走了。吴总搞的也有点尴尬，摊开双手还调皮地调侃了一句：“我的天啦！又生气了。”这个胡总就爱瞎折腾，根本不懂公司的生产经营，一心只想到推行她的改革管理方案。    

7月3号这天，宿舍里出事情了。保安因为烧开水的问题和员工发生争执，保安动手把仓库主管的弟弟打了。第二天上班后，员工们都还吵吵闹闹的。仓库主管牵头写了一份《抗议书》，有十几个管理人员都签了名，要求开除宿舍保安。

胡慧找我谈话说：“这人必须开除！”我说：“是要开除，但能不能缓几天，让我找到人再处理。不然宿舍没人烧开水，打扫卫生。”我怎么也没想到,这个胡慧副总直接给我说：“不用，你到宿舍去！人事行政部撤销，设立公司办公室，售后服务部主任代管。你去把宿舍好好整顿整顿。员工意见太大了！”

我懵了，愣在那里，半天没吭声。TMD，这叫什么事啊！人事行政部副主任去宿舍当保安？宿舍保安工资也只有650元啦。胡慧也许看出了我的顾虑，就接着说：“你去宿舍当保安，副主任工资保留，还是1000元好吧！”

事情到了这份上，我还有什么话可说？我当时在心里想，管他在哪里干都一样，只要给工资就行。现在的关键是要把工作保住啊，千万别把工作也干丢了。我马上就表决心似的说：“胡总您放心。我一定好好干。保证把宿舍搞好！”

7月4 日，我将原宿舍保安的辞工手续办好后，马上又把我的人事行政工作移交给了售后服务部主任。带着自己简单的行李，搬到了流沙村员工宿舍，开始了我的宿舍保安生涯。

员工宿舍是租的流沙村“工业办”的房子，一共六层，一楼是商铺，二楼、三楼、四楼、五楼、六楼都住满了员工。我们吉讯电子有限公司只租了第五层。尽管这栋楼两边都有楼梯，但各公司都将靠里面的另一个楼梯封死了。所有员工只能从一个楼梯上下进出。楼梯道上很脏很乱，员工上下班吃的瓜子壳，香蕉皮，烟头，废纸，甚至西瓜皮都乱丢在楼梯上。公共区域也没人打扫。

我就每天上午、下午等员工们都上班了，从五楼扫到一楼。坚持了十天左右，整个楼梯道干净多了。但我还是隔几天扫一次。因为越是肮脏的地方人们越会丢垃圾，如果干净了大家也都不好意思丢了。

我们五楼两头男女厕所和洗澡的地方，那也是脏得没办法形容。厕所蹬坑黑得像墨，洗澡的墙上也是厚厚的一层香皂污垢。我就叫办公室给我买了两瓶“盐酸”和刷子、洗衣粉、钢丝清洁球。员工们都上班后，我先用洗衣粉泡开水，把内走廊水泥地面擦洗得能照人影。用“盐酸”刷厕所，钢丝球擦墙壁，把厕所和澡堂都洗得干干净净，清清爽爽。他（她）们男男女女晚上下班了上厕所，洗澡时，都感到眼前一亮。个个竖起大拇指说：“张叔搞得真亮堂！”

我还用木板钉了一个小书架，摆在进门处。号召员工们将自己看过的书报和杂志，都拿出来放在书架上供其他员工阅读分享。大家都支持，很快书架就摆满了。

中国有句老话叫“功夫不会枉使的”，我做的事情在员工中间口口相传，也被那个接我手的办公室主任传到了胡总和吴总的耳朵里。吴总经理还专门到员工宿舍来看望了我一次，和我说了几句话：“你在这里好好干，过些日子还把你调回去！”

但是，不管我怎么干，8月份传呼机市场已经不行了，下滑得太厉害。“汉显”30多元，“数字”5元钱了。公司的工资就很难支付。几个部长级别的高工资人物辞退的辞退，离职的离职。就连我到宿舍后，胡慧强行设立了厂部，任命的厂长也辞职了。据说吴总叫他老婆从家里拿了50万元才给员工勉强发了工资。

这时办公室主任也找我谈话说：“公司已经决定将你的工资调整为800元。”也就是说我的工资从8月就只能拿到800元了。我到公司找到吴总，他说：“公司已经决定，先执行吧！”我说：“现在已经8月底了，能不能 从下个月开始执行呀？”吴总说：“就从这个月执行。你这样吧，8月份拿工资时你的工资就是800元，我再给你200元餐票。我签字后，你直接找财务万英报销，算补你这个月的工资好了。别让其他人知道。”我想也只能这样了。

9月18号拿工资的时候，我的工资单就是800元了，我将吴总签字的200元餐费发票给万英报销了。

月底家里写信让我回去下，说是电影院整体要卖给私人，我家住的一间半公房作价是15000元，内部职工买是10000元。就这我也拿不出钱来，买不起啊 。打了两年的工刚把欠的外债还清，哪里还有余钱唦！但不管怎么说，我得回去一趟，出门两年了，没回去过，既想孩子也想大人啊。

（作者：张爱民 · 谷城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