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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时乡村渔趣

时间:2021-03-03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文学襄军网    作者:孙俊 - 小 + 大

我的老家就在母亲河汉江与其支流小蛮河的冲积扇平原上,按理说是个“两河夹一沟,一脚踏出油”的富庶之地。


儿时的乡村,天蓝,水碧,泥土散发着诱人的味道。一年四季分明,自然环境优美,湖泊塘堰密布,水渠沟汊纵横,很少有现在过度的化肥、农药甚至药闹、电打之害,几乎眼睛一睁满世界都是鱼,就像东北人说的“棒打狍子瓢舀鱼,野鸡飞到饭锅里”,一点都不夸张。


“捞鱼摸虾,失误庄稼!”每每大人们言之谆谆的告诫,却丝毫不影响我们这些儿娃子弄鱼的热情和劲头。每年暑期,一遇到节假日,我们便趁天气凉快,三下五除二地做罢大人交待的事情,比如割牛草、剜猪草、捡牛粪、捡鸡屎,或者一些力所能及的集体劳动……然后,就想着法儿打起飞脚四处去弄鱼。


在一年上头难得吃上几顿肉荤的年代,鱼就是乡里人最好的营养品,最好的美味佳肴。鱼弄回家了,在柳塘边开肠破肚,清洗干净,主妇们或红烧、或干煸、或炖煮,饭桌上就多了一道大菜,一条营子便弥漫着浓郁的鱼香味儿。


六七十多岁的爷爷“吧叽、吧叽”地吃着鱼,就着一碟已经爬着蛆牙子的臭豆腐乳,或是一碗用灶灰焐熟后凉拌的秋辣椒,有滋有味地咪着从“转斗湾”换回的小窑子酒,脸上油光泛亮的,快活得像个神仙一般。

钓鱼,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。


村前的堰塘,比村庄还长,宽处一个猛子都扎不上头。我肚子里灌了一点墨水以后,就给它起了个文绉绉的名字——柳塘。柳塘里的水,多数日子总是盈盈的,清澈、纯净,无风的时候平如镜面,有风的日子则是碧波荡漾,是家家户户洗衣、淘菜、饮牛和我们这些毛孩子抹澡的地方。


柳塘两岸长满了高大的杨柳和茂密的草稞,是我们钓鱼最理想的位置。我们在一个浓阴遮蔽的地方,三五个伙伴一字排开纷纷下了钩。两个胆大的、爱凑热闹的黄轱辘子(一种鸟)跳跃在我们头顶上的桑树枝叶间,撕扯着红得泛紫的桑椹儿,不小心抖落下一颗掉进柳塘里,“咕咚——”一个脆响,引来一阵阵鱼儿摇头晃尾地争食,水面上便荡漾开柔柔的的波纹。


柳塘里的鱼,除了生产队每年花钱投放一部分花鲢、鲤鱼、草鱼等家鱼以外,其他的野鱼包括鲫鱼、鲶鱼、翘嘴白、黄咕子等都是自然衍生的。对付那些笨鱼们不需要脑筋、智慧和技巧。钓鱼的工具除了鱼钩和鱼线是从街上买来的,其他都是就地取材,撇根竹扫帚当竿,挂个高粱棒当漂儿。诱饵多是在粪堆里或潮湿的菜地里挖的蚯蚓,也不需要打窝子,不像现在挖空心思地拌什么香精香料的。往往鱼钩一摔下去,就有鱼儿掇钩。我们掌握了一些规律,凡是大一点的鱼咬钩时,鱼漂开始是一点、一点的,突然急速地下沉,鱼线拉直了,稳稳地起竿儿,鱼竿儿被拉弯了,拽出水面的是一条乍把长的鲫鱼,在半空中划出一条银色的弧线,“啪——”摔在岸上。这边还未卸掉钩,那边又在嚷嚷,“看啊,家元钓起了一个大鲤鱼。”“快瞧,忙三拽起一个鲶鱼胡子!”惹得躲在我们身后看热闹的几个小俩娃,手舞足蹈,叽叽喳喳地像群花喜鹊。一两小时下来,我们盘点着成绩,几乎每人都钓有三五斤鱼。蓝天白云下,柳塘里时而波光嶙峋,时而水波不兴,映照着钓鱼少年无比惬意的脸庞。


当然,钓鱼方式还有很多,譬如:下迷钩、唰“窜条子”等。我还有一个绝活,那是在我们村出了名的,就是钓黑鱼(财鱼)。最关键的是要会看鱼窝,一准钓两条,一公一母。我们是图了个嘴巴快活,滋润了肠胃,可苦了那些没有爹妈的黑鱼儿们。而如今,出于自然生态保护,这独门绝技我只会让它烂在肚子里喽。


摸鱼,可是手到擒拿。


那些年,水库、堰塘、沟渠里,几乎到处是鱼,尤其是夏秋下过几天暴雨,水漫金山,一片汪洋都不见。村子里的路上,沟岔里,稻谷田里,不经意间大大小小的鱼简直撞腿肚子。


放暑假的时候,一到中午,我们一帮小伙伴迫不及待地去摸鱼。既可以泡在水里消暑,还得到了一些鱼获。


我们肩头上搭一条毛巾,头上顶一个杨树枝叶扎的帽圈,找一根细铁丝或者在榆树、桑树上折一根结实的枝条捋出一大半往腰间一别当做串子,就到水里去摸鱼。当然,堰塘是我们的首选,不仅鱼多,而且水较浅。围着堰塘边摸,钻进树洞、桥洞里摸,甚至扎着猛子到一二米深浅的塘底里去摸。有时候,一把能抓到几条鲫鱼或者“死囊屁”。最怕的是摸到了鳜鱼、黄咕子或刺泥鳅,扎住了手痛得直“嘘、嘘”。


我们也到柳塘下游的害水沟里去摸鱼。鱼儿在柳塘里原本快乐自由,可是一些小鱼儿却不安分,总想出去看看外面世界,寻找诗和远方,常趁涨水或是放水灌溉农田之际,从塘池口溜出,到下游的水沟里周游,有时候还会隐居在沟里的水草下或沟坎下。我们一行人一溜排顺着沟渠向下游一路摸去。每每前面的人一惊一乍地,说,“哎呀,跑球了,好大的家伙!”待到后面的人发现后,有鱼已经从肚皮下钻了过去,慌忙回过头来去追,往往大家围追堵截一阵子后,跑的是大鱼,逮到的总是小鱼。


一两个小时过后,我们会提上一两串白花花的鱼雄赳赳气昂昂地凯旋。鱼多了,自然吃不完。回到家里,我们把鱼开膛破肚,在柳塘里清洗净了,用盐腌一下,放在太阳下晒干了,收藏起来。赶到十冬腊月里拿出来,洗洗泡泡再在锅里用麻油一炕,焦黄透亮,嚼起来满嘴喷香。


有一次,我们钻进村西水库泄洪闸里去摸鱼,被“黄咕子”扎得吸溜吸溜地直叫唤。


一个热天过来,我们的脸上身上被晒得黑不溜秋的,甚至脱下几层皮,但大家仍不亦乐乎。



戽鱼,却是个力气活。


戽鱼是渔事里面最愚蠢、最费力的活儿,有点瓮中捉鳖的味道。


赶上某个星期天,如果无事可做,或者没有要紧的事情,我和堂哥家元,侄儿香娃子便带上铁锹、水桶、粪筐等家什,到村西柳塘下游的害水沟里去戽鱼。


那沟两三米宽的样子,我们就选择一处不深不浅、不宽不窄的地方,用铁锹铲取沟渠边的土坷垃在沟里间隔上十步远垒出两条埂子。然后,两人一组各站一边用掉桶戽水,或者一个人用脸盆直接戽水。第一垱是最费时费事的,糊得浑身是泥,累得腰酸背痛,看到水渐渐地浅了,鱼儿的脊背露了出来,在水里“哗啦啦”游动,我们干劲倍增,扎下头去,一鼓作气,把水戽到让大小鱼们完全暴露在眼前。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儿,宛如蹦跳的希望之光、幸福之光,散发出浓浓的人间烟火气。


稍事休息,我们又开始戽第二垱。只需要再在不远处垒出一条埂子,把前面的泥垱扒开一个口子,把水放到与第一垱持平了,堵住切口如此这般地戽将起来。半天下来,戽上三五垱。一垱下来,有时多则三五斤,少则三五条。有时候,还会在柔软的稀泥下刨出一些活蹦乱跳的泥鳅来,家里可以做个干煸泥鳅,又多了一道美味。


到了中午或者傍晚时分,糊得像泥猴般的我们,完全忘记了疲惫,欢呼着将捡拾起来各种鱼儿扒了估堆(大致分配),装进篮子或者水桶,哼着小调回了家去。


印象最深刻的是,一次村里一个叫谭锡江的同学,上学迟到了。进教室的时候,一只裤腿卷着,身上还糊着不少泥点子。班主任罗老师,问:咋迟到了?谭锡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。罗老师说:晴天一身泥,戽鱼卖力气。是不是戽鱼去啦?谭锡江即使去戽鱼了,自然也不会承认,结果老师罚他在教室后面站了整整一节课,尤其是罗老师那句经典的话——晴天一身泥,戽鱼卖力气,让我们当做笑柄,用来嘲笑谭锡江好些年。



捡鱼,就是守株待兔。


在我们村里,捡鱼那可是一道特有的景观。


我们村前的那个柳塘中间筑了一条大路,有丈余宽,路中间用砖石砌了一孔桥。每遇到下雨或者上游进水,高的一端总往低的一端流。那些鱼们尤其是鲢鱼见了生水便一个劲地往上游窜。由于桥孔毕竟比较狭窄,成群的鱼们遇到了路的阻挡,便你推我搡挤得飞将起来。于是,村中的那条土路上就有了鱼在那儿拼命地蹦跶。


每当这个当口,那些半大小子就聚集在路的两头,两眼紧盯桥上,一见鱼们“扑通通”飞上路了,就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捡鱼、抢鱼。那条土路就成了我们撕斗争夺鱼儿的战场。自然是个大的、力气大的欺负个小的、力气小的,一身水、一身汗或一身泥,全然不管。


最为称奇的是有一天晚上,哗哗地下了一夜的大雨。早上天未亮,风停了,雨住了,父亲起来解手。我们家里的茅室就在台子下面柳塘的边上,离那条土路仅二三十米远的样子。父亲远远地听见路上“啪哒”“啪哒”地,不知什么作响,便好奇地走过去。借着天光一看,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多鱼,有的已经翻白。父亲便匆匆忙忙地跑回家,拿了一个大竹篮,将还在蹦跶的疫一放回扔塘里,剩下的捡了大半淘篮拎回家里,一看全是两三斤一条的花鲢。除给左右邻邻居几家送去一些外,我们家美美地吃了几天不要钱的鱼。


再就是到了腊月,柳塘里水抽干了。黑乎乎的塘底完全裸露在凌冽的北风里,被冻得梆梆硬。几天过后,那些露网的、善于卧泥的黑鱼(财鱼)们也经不住天寒水冻,从泥巴窝里纷纷钻了出来,我们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小有斩获。



鳝鱼,竟是这样弄到手的。


现在人们吃的鳝鱼几乎都是家养的,据说还是喂了避孕药的。而那些时候,鳝鱼都是野生的,获得的途径也很多。


捅。当你在稻田埂上行走,发现低的一边有水从洞中潺潺流出,你就能找到洞的上头,把脚在洞的上头猛地捅上几下,洞中的鳝鱼被压力所逼就会顺流而下,蜿蜒而出。


弯。弯鳝鱼一般是在早晨,当你在稻田埂上梭巡稻田的四周,就会发现先天晚上鳝鱼出来打食回到洞穴时留下的痕迹——一团浑水,你顺着洞口用指头弯进去,鳝鱼就会乖乖地从洞口那头仓皇地逃出。


钓。钓鳝鱼一般是在稻田埂上发现的独洞(只有一个洞口)或是堰塘水库边上的老洞(几乎连年都有)。我们用自行车辐条或者一根打毛线针粗细的钢丝,一尺长左右,磨尖了一头弯成钩形,另一头弯成一个圈圈,栓一个木头做的浮漂,就是钓鳝鱼钩了。在钩上穿上一个蚯蚓,轻轻地伸入洞口,用手指在旁边的水里“咚、咚”地弹几下,鳝鱼就会咬住鱼钩往洞里拽,你先是轻轻地往外拉,等到鳝鱼头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,猛地一拽,一条又粗又大的豹子鳝就在你眼前挣扎。


不论是捅鳝鱼、弯鳝鱼,还是钓鳝鱼,一个基本功就是要了解熟悉鳝鱼洞,鳝鱼洞都在水面以下,呈光滑状,而水蛇洞则在水面以上,呈粗糙状。如果你把手指错了地方,咬着你的是一条菜花蛇,虽然不会伤人,但是一定会把你吓得大惊失色。


再就是用篓子下鳝鱼。“鳝鱼篓子只进不出”,这话一点也不假。伯父就用竹篾编过上十个鳝鱼篓子。粗的一头留有鳝鱼粗细且有弹性的倒翎,细的一头也留有口子,先用麻绳扎着。傍晚要下篓子前,在塘堰里摸回一些螺蛳,用砖捶碎了装进篓子。等到夕阳西下、人迹了无的时候,在稻田边上流水的地方将稀泥扒开一个槽儿,把篓子放进去,再糊上稀泥,只留下两头。夜晚,出来觅食的鳝鱼寻着螺蛳的味道钻进了篓子,再也逃脱不掉了。第二天早上去将篓子一一起了回来,在场院里将绑在篓子细处的麻绳解开,一抖,一个篓子总有一条甚至几条鳝鱼“呼啦啦”滑落下来,在场院里蹦哒开来。



偷鱼,是有些难以启齿的。


那些年代,我们把包括偷鱼、偷瓜等等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,只算着是顽皮、捣蛋的表现,而没有上升到自私自利和违法违纪的高度。


那一年腊月边上,从队里在柳塘中间的路上架起抽水机开始,我和家元、小香都在盘算怎么也要偷一次鱼。因为生产队里抽起来的鱼,好一点的如鲤鱼、鳊鱼、草鱼等要拿到集市上去卖,以增加集体收入,而分给村民的则是一些胖头和小杂鱼。


“鱼头上有火”,这话在我们那次“偷鱼”时得到了充分的印证。十冬腊月,天寒地冻,老北风“呜、呜”地撕扯着树枝和电线。大概晚上11点钟,我们瞅着守鱼人已经裹着被筒酣然入睡,便打着赤脚,上身穿着一件旧棉袄,下身只穿着单裤,摸着黑,咬着牙,踩着“咵、咵”作响的冰凌,蹑手蹑脚地向塘堰中间摸去。泥水没过小腿,刺骨地疼,本来安静的鱼群一经我们闯动便“哗、哗”地扑腾起来。我们一下慌了手脚,也顾不上是鲤鱼、草鱼,还是胖头鲢子,拣个头大的捉住一条,拔腿就往干坡上跑。


待我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,将偷到的鱼“啪”地扔在地上,借助微弱的灯光一看,我逮的是竟是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“记花”(即鳜鱼)。我既惊喜又后怕起来,惊喜的是过年有了这么大一条且又新鲜的鱼吃,后怕的是幸亏没有被那鱼翅给扎着。因为传说,鳜鱼脊背上有十二根翅,毒性大,如果哪个月正好被那根扎着了会要人命的。我吓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。


还有一个逮鱼的场面让我至今难忘。那一年的夏天,百年不遇的大旱,庄稼叶子都干得打了卷儿,连水稻也一片一片的焦黄,像是被放火烧过似的。距离我家三四里远的多少年没有干涸过的望岗水库,碧波荡漾的一库水几乎干得快见底了。


“到望岗水库逮鱼去!”的消息在十里八乡不胫而走。四面八方的人们像潮水般涌向望岗水库。那场面才叫一个恢弘,一个宏大,蔚为壮观,堪比看一场战争大片,几百亩大的水库,人黑压压的乌泱泱的,看不到边,望不到头。走近一看,水浅处没过小腿,深处齐腰,只见男女老少在浑如泥浆的水里左奔右突,所有的捕鱼工具几乎全部用上,就连在家里用来洗菜的淘篮、用来挑粪的粪筐都派上了用场,那些可怜的大的小的鱼们即使没有被捞起来,也被浑水泥汤给呛死了。两个小伙为争夺一条几十斤重的草鲩在水里撕打成一团。人们除了牙齿和眼白还看得清楚,几乎个个都成了泥人。我夹杂在人缝里,用撮鱼的撮子也捞了十几斤的鱼,回家后整理干净晒成鱼干,美滋滋地享用了一阵子。


当然,儿时在乡下捞鱼摸虾的方式还有很多,包括粘鱼、赶鱼、罩鱼、扳鱼、用网打鱼等等。我们就像盘旋在村庄上空的一只只钓鱼雀,只要一瞅着机会就会下手,尽情地玩耍着各种与鱼共舞的游戏,不仅滋润着我们缺油少盐的肠胃,也收获了充满苦涩而又简单快乐的鱼趣。



(作者:孙俊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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