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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尽在杯葛中 —— 再为一下乡知青存照

时间:2020-12-18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文学襄军网    作者:卢苇 - 小 + 大

人生知己,斯世同怀。每当我想到他,就会想起这句话。

实际上,知己并不如一,更不会等同于一。甚至,更多的还是不一。

但心有灵犀一点通,却是实在的,这似乎也正是天下知己的共性。而惟其一点,亦即足矣,千年一叹,相遇即缘,人生不就是白驹过隙吗。

他比我小五岁,曾经是下乡知青。没有世事沧桑,我们即形同路人。

他下乡前后的情况,我全都不清楚。这里的存照,也只能是他返城后的片断。

但他的确曾经下过乡,我们又的确是朋友。在我的心目中,他是难忘的。

头一回见面时,他是县招待所的锅炉工。我跟着也是县招待所职工的老朋友应福子去看他。在偪窄的寝室里,他边寒喧边沏茶,言行持重,不失亲和。应福子说:“他才招工进来,也喜欢看书。”他笑笑说:“我就在这儿上班,以后多来玩。”

当时,他穿着白褂子蓝裤子,笔挺簇新,胸有成竹的样子,很精干。

此后,应福子因公务经常外出,我再到招待所找他就多了。有时候他在上班,我们就坐在锅炉房外吸烟喝茶。应福子回来后也来喝茶,或者干脆就叫到他的寝室去坐。有两回还买了酒菜,三个人畅饮一番。

应福子为人直爽,乐于助人,经常帮我克服生活困难。能够在县招待所大院子里晒橡碗柴,就全靠应福子。翻晒湿橡碗,要用筢子搂来搂去,一遍一遍的,又脏又累。他上班后,遇上了也帮忙。烈日之下,他们两人手持筢子满头大汗的样子,我至今记在心里。

不久,恢复高考,我和他都报了名。他的朋友多,小寝室几乎成了个高考联络站。大家在此互通信息,一谈就是很久,有些复习资料就靠他休夜班帮大家抄。朋友们见面多在晚上,人一到,他就发烟沏茶,还常常给在锅炉房洗澡的朋友准备肥皂拖鞋毛巾。那年头,冬天想洗个热水澡纯属奢望,很难办。他每回都是主动地问道:“谁想洗澡?”有一次,我俩谈起考试,他突然说:“我不行,肯定考不上。”我问:“为什么?我看你复习很用心,连草稿都很整齐。”他说:“人贵自知,我的实力差。”我说:“又考又不考,你不是天天瞎忙?”他说:“只要有人考上就不瞎忙。”我说:“这不是理由,莫打退堂鼓。”他说:“考还是去考,进进考场有好处。”我说:“这话不对,既要考就要想到考好,模棱两可不行。”他想想说:“你的话不错,但有点绝对,任何事情,归根结底都是平衡。”他振振有辞,很倔犟。

高考结束,我接到初选通知。他说我:“莫高兴太早,你不一定走得了。”我说:“不对,应该是不一定走不了。”但结果却正如他所料,我没有走成。他这时却又说:“你应该再考一次。”我说:“再考两次也不行。”他说:“这次说不定就行。”我问:“为什么?”他说:“因为你上次不是没考上。”我说:“上次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”他说:“要说癞蛤蟆都是癞蛤蟆。”我说:“何必白费力气。”他说:“当然了,不求官有秀才,不求米有布袋。”正话反说,他一贯如此。

本来,考上了却不叫走,我不服气,也想再考,正在忧豫不定,经他一激,就下了决心。最后,波波折折,总算考上了。报名之前去厂里拿鉴定,厂办的人说:“去年就该放你走,可鉴定写得象个反革命。今年好了,你又变成雷锋了。”我听了当时无话,过后提起来却常常百感交集,也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。

又过了几年,县招待所调整,他调到一个新单位。和以前一样,他仍然住个单间小寝室,朋友们仍然经常去坐谈。夏天里痛快,几把靠背椅往门前一摆,小方凳上挤满茶杯,大蒲扇赶蚊子,噼哩叭啦乱响。都是热血青年,茶香烟香中一通阔聊,非至中夜而不散。他迟迟没谈女友,大家都关心,每次见面都要议论一番。有次我问他:“不小了,你真不急?”他说:“不急是假的。”我问:“那得主动。”他说:“我下过乡。”我说:“牛头不对马嘴,这跟下乡球关系。”他说:“下过乡,就知道啥子叫急啥子叫不急。”我笑他:“你这是诡辩,生活只讲实际!”他说:“对了,讲实际就是顺其自然。”我说:“顺也得主动顺,天下没有不劳而获。”他大笑道:“你又在旁敲侧击。”我曾劝他平时多写通讯报导,以期领导重视后调进局机关。对此他也很赞同,但就是长期没动静,他知道我对此很不满。

他终于结婚了,爱人贤慧勤俭,小日子一度过得比较轻松。他结婚时风尚俭约,我送他一幅自画的托尔斯泰头像。他说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”我说;“明白就好。”他说:“可是我底子差。”我说:“那不是理由。”他说:“有上进心就行了,何必人人爬华山?”他的话无懈可击,但骨子里仍然是倔犟。

有句名言叫“性格决定命运”,话是不错,但也绕了弯子,应该说性格就是命运。尤其是当性格侧重于偏执时,它就是命运,命运就是它。

不记得时间,也不明白原因,只听说他当了公司经理,贷款买了大巴车开始跑长途。他为此很兴奋,大有一展宏图的雄心。有次他到政府大楼找市领导协调贷款,偶然碰面,问我对办公司的看法。路遇匆匆,看法何来?我倒是对他兴冲冲的样子担了心,怕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,建议他一定要留有余地,车子要多维护,有钱先还贷款,一步步稳着来,等等。他听了不以为然,说道:“我下过乡,还有啥子不明白?太小心了干不成事。”

但可惜的是,天下的事情往往不会一帆风顺。没过多久,就听说他有了困难,经理也不干了,主要原因就是资金和营运出了问题。

没想到的,他这一闲,就闲了很久。

这其间,我因为忙,很少和他见面。再后来,我也撞了“鬼”,左右支绌,穷于应对,和他见面就更少,更帮不上忙了。他也从来没有找过我,曾经说:“谁不知道你,能办不能办都用不着找。别人都说我犟,其实你比我还犟。”

如今,人已远逝,言犹在耳。细心捡点,他的倔犟中,更多的倒是一种体谅。

虽然他不找我,虽然我也犟而且无能,但心里也的确在记着他。所以稍稍有了点机会,就帮他找了个挣饭钱的零时工。

可惜的是,我很快就远走它乡,失去了直接关照的条件。

一年多,他还在原地干活,我怕他因为失望而放弃,曾打电话给他:“你不能不告而别,否则,一是不尊重别人,二是自砸饭碗。”他也赞同我的话,并说也没有人要撵他走。

想不到的是,没过多久他就走了,听说是自己主动走的,也没有提啥要求。离开前后他都没告诉过我。依着他的脾性,肯定也不会去跟其他朋友商量。

以后又听说,他的走,是为了去一个企业当头头。我当然理解他压抑的心情,作为一个人,谁不想痛痛快快地活一回。但我也很担心,他又是一味冲动地不留余地,万一到最后落个两头空咋办。

果不其然,没过多少天,就听说他又不干了。

我退休回家,谈起来问他:“到底为啥不干了?”他说:“欠账太多,根本还不了,谁也没办法,只有不干。”我说:“去之前咋不多想想?”他说:“你再多想,也想不到有人掂着刀上门要账。”我问:“头头呢,他们都不管?”他不回答。我又问:“当初叫你去的人,也不帮一把?”他还是不回答。我又问:“那你以后打算咋办?”他默头吸烟,仍然不回答。

这之后又是几年,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工作。其间也做小生意,但始终生活拮据。有次我去看他,提到应该办劳保。他说有困难,求人又苦于赧颜。我怨他因小失大。第二天就拉着他去找了一位朋友,过后又催他去找了老同学,很快就办成了。为此,他很高兴。但想不到的是,命蹇时乖,祸不单行,一个月刚刚多了几百元的生活费,妻子却旧病复发住了院,走襄阳下武汉几经折腾,但还是逝去了。这件事他一直对朋友们保密。我想,根本还是在于他的倔犟。

接下来不久,他也突发重病住了院。我晚上去看望,他下午刚做过手术,身上插了管子。病床前,我心情复杂说不出话。他的神情反倒不错,对我说:“没关系,医生说一手术就要强些了。”其实,对病的结果,谁都清楚。看我仍然不说话,他竟然笑了两声说道:“莫操心,没啥了不起,我想得通。人生在世无非如此,好坏都是走一趟。”重病在身反倒来劝我,他的坦然叫我更加无话。

对待死亡的从容,骤然之间让其一生的倔犟熠熠闪光。

没过几天,他就走了,永远地走了。

我和他,尽管相识较早但交往实在不多,而且识见之中还多有杯葛。但是在我的心中,他一直是我的知己,是能够真正理解和体谅我的少数几个朋友之一。

他最后的几句话,是宽慰我,也是宽慰自己;是继续与我杯葛,更是彻底地杯葛自身。人也命也时也运也,若以终死而论,一切皆为虚无。他明白这一点,明白走了就是走了。我当然也明白,天下人都是要走了就是走了的。

他的处世,对生活;少转寰、少油滑、少势利的变脸。对朋友;多直露、多争执、多无益的自闭。他洞悉世事,但不得顺遂;他壮心不已,但未尽大道。他的倔犟,是天性所成,也是自修自为。

但我始终认为,他就是他。他的倔犟就是他的性格、就是他的主见、就是他的长处,也就是他的立身之本。一个没有主见的人,无异于“勒色”。

我还常常想,他与我的杯葛,也并非仅仅只是他与我的杯葛。

我当然还坚信,一个人,当他永远走了之后,还有朋友的想念存在,无论短长,都是永生。



(作者:卢苇 · 老河口)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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