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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在一夜间

时间:2023-08-07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文学襄军网    作者:卢苇 - 小 + 大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○ 卢苇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   一夜之间,一切可能发生的都有可能发生。

    桔子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到底还有几个这样的一夜之间。

    因为,不幸的桔子早就不止一次地经受过了。

    现在,天天都一样,夜色一浓,志国就要回去了。

    志国每天走的时候都会两眼直直地盯着桔子说:“桔子,天、天又凉很了,你得加加加、加衣服,啊?”

    桔子也照样会脆生生地回答志国一声:“知道了,你走啊,放心走吧。”

    暮色铁一般沉重,腊月里的小北风刀子一般锋利,志国是顶风而去的,一出门他的脊背就变成了弯弓。

    桔子看着志国越走越远,看着志国最终走进了黑青黑青的夜幕里。

    突然,桔子浑身猛地涌上来一阵重重的困乏,随之便软软地靠在了门框上。

    时光开始倒流,桔子的脸开始发热心开始乱跳,全身都火燎火烧起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昨天夜里,他突然把桔子紧紧地抱住了,接着便拼命般地亲吻起来。

    要凭良心说,他的确是个好男人。

    他叫建平,是志国一个远亲的舅家老表,如今在城里当律师。

    建平长得很帅气,对人也热心快肠,两只眼睛长长的很好看,笑起来就象在说好听的话。建平因为穷没有读到多少书,可他现在却是省城有名的大牌律师了。律师执照是他靠自学考来的,那可是不容易的,这也就证明他肚子里还是装了不少书啊。律师到底能干些啥,在桔子心里的解释就是帮人打官司,至于其它还有啥用处便是一盆糨子糊涂涂了。但这不能怪桔子,她不可能知道得太多呀,她读的书才真正称得上一个少字呢,小学二年级才上了十几天就再也没见过书本了。好的是桔子也不用知道得那么多,她如今的日子很安生,她只要明白志国跟建平两个人都是好人就足够了。

    桔子刻骨铭心地记得,如果不是碰上了建平,如果碰上了而他又不是律师,如果他是律师却又不是个好人,那就绝对不会有桔子跟志国的今天了。

    对表弟,志国当然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,几乎是当成神在恭敬。

    因为,表弟对自己有大恩,而且恩重如山啊。只要一提起建平,本来结巴的志国说话就更加结巴了。嘿嘿嘿,俺那表弟,叫建建建平,是大律师呢。普天下少少少、少见的能干哩。琴棋书画全、全都会,聪明透透、透顶哩。

    志国的这些唠叨话,远在还不认识建平之前,桔子就背得滚瓜烂熟了。

    志国带着桔子回到老家,是建平帮他们安的身,帮他们讨的公道,帮他们买的房子修的房子。这以后日子便眼看着一步步好起来了。敬佩加感激,志国就更加仰仗表弟,更加感恩表弟了。

    志国已经在心里赌过无数回的恶咒,他咬牙切齿地发誓,只要是为了建平,就是要拿他的命,他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。

    桔子呢,自己如何看待建平?在今天夜里建平抱了她亲了她之前,天地良心啊,她也就是跟着志国称呼,表弟啊表弟啊。表弟就是表弟,她可丝毫没有格外的心思。这可不全是桔子不懂男女私情之类的事情,这是因为桔子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了。桔子可怜那,年纪轻轻的却已经从鬼门关前走过一回了。如果没有志国,她恐怕骨头早就化成灰了,哪里还敢想抬头做人?

    眼前除了爱志国疼志国,桔子不可能再有非分之想,她早就心静如水了。

    可是,就在昨天,就在建平猛地抱住她亲她的时候,桔子虽然吓了一大跳,却并没有剧烈反抗。

    而且也太奇怪了,除了不小的吃惊之外,桔子心里竟然有了一点欣喜!

    这、这怎么可能?怎么可能!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啊!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桔子想不到建平会喜欢她,她也从来不敢那样想。

    因为她桔子没资格。

    可惜,人就是个怪物。不,比怪物还怪物!当建平一把搂住她狂起来亲的时候,桔子的一颗心眨眼间便熔化成一滩水了。

    桔子被建平紧紧地抱着,她冰冷的身子就有了无尽的温暖,很快就变得踏实、鲜活,变得无比的激动起来。突入其来的爱抚使桔子全身颤抖,她突然哭起来了。默默地却极其悲伤地哭着,眼泪便像泉水一样地往外流了。

    直到这时候,桔子才明白自己的心从根子上就没有死绝,不管她承认不承认,自己一定是早就喜欢上建平了。

    刚开始,桔子一动也不动地任凭建平抱着亲着。

    但眨眨眼,桔子的身上就热了起来,心里就烧着了一堆大火。桔子冒汗了,浑身燥热的桔子再也管不住自己了。她拼命地回应着建平的亲热,用双臂死死地箍着建平疯狂地回应着对方的亲吻。她把身子紧紧地贴上去,恨不得立刻就跟建平化为一体。

    建平关了屋门,把桔子抱上大床,一边亲着桔子,一边开始急急地脱桔子的衣服。

    这时,桔子却冷静下来,忽地一个激凌坐起身,推开建平的手说:不,不,建平,不能这样……我早是他的人了,他救了我的命。再、再说,我从前……你都清楚,跟你,我不配……”

    建平没有松手,更加紧紧地抱住了桔子。

    建平急急地说道桔子桔子,莫说话!你不能说不!不能!桔子,我喜欢你!你的从前如何,我不在乎。真的,桔子,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!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美啊!桔子,从看见你第一眼起,我就爱上你了!桔子,我知道你也喜欢我,我看得出来!要说志国,他是救了你,可是救命跟爱跟成家过日子完全两码事!他没有文化,又结巴嘴,脑子里还有毛病。如今的社会,桔子你知道,光四肢发达不行。为了有个工作,人跟人不是在竞争,是在拼命。志国连最起码的本钱都没有啊,你真是跟了他,肯定要受穷的。桔子,你想想,认真想想,你们结婚了,眼前还将就,等有了孩子,吃、穿、上学、看病处处要用钱,要用大钱,志国他凭什么拿给你?再说、再说,桔子,我说句实话你不能难受,真要是跟了志国,这辈子你算是白活了!前头那个人是个傻子,后头这个人又是个半傻子,今后有了孩子万一还是傻——你,你怎么活?你为谁活?桔子你漂亮,可为谁漂亮啊!不!桔子,不为别人,不为我,只为你自己,也不能马虎!桔子,你知道,我这都是心里话……”

    建平不停地说着,桔子只是听,没有再出声。

    桔子心里明白,建平说的都是实话,有些事情她也不是一点没有想过,只是没有建平所说的那么详细罢了。但是,只为了眼前不过艰难的日子,只为了怕生个傻孩子,就可以忘了志国的救命之恩?只为自己脸蛋漂亮,就有理由过河拆桥把志国一脚踢了?

    啊,不,绝对不可能!可现在怎么办?人啊人啊,桔子的头痛欲裂了。

    建平看桔子一动不动,久不出声,就松开胳膊,跪在床前,伸手解开桔子的上衣,把脸埋进桔子的胸脯,边吻边说道:“桔子,你相信,我能叫你过好日子,我是律师,能挣钱,往后,我把你当成一朵花养,不叫你受一点点委屈。桔子,我知道你心好,志国是我表哥,我们兄弟一直都不错,这你也清楚。所以,你真跟了我,我绝不会忘了他!我俩结婚之后立刻就操心他的婚事。给他找个相当的女人,帮他们买房,买家具,给他们经济帮助,两家当成一家过,永远不忘记他的恩情。这样行不行?我想了,志国一定会满意的。他的脑子差,但不糊涂,他知道,说上天自己有残疾,跟你不般配!要我说,他救你的事,是他碰巧了,傻乎乎的家伙,一时冲动救了你,算不上纯粹的见义勇为。他救了你的命,可他不懂得你的美,不可能跟你知心。桔子,嫁给我吧,啊,我喜欢你,欣赏你,深山出俊鸟,桔子,你是俊鸟中的俊鸟,是金凤凰啊。你的美自然天成,清纯亮丽,就象山间小溪,叮叮淙淙,充满了朝气和生机…… ”

    就在建平喃喃述说着,快要把人带入梦境时,桔子推开建平下了床。

    建平说志国傻乎乎几个字,象是在桔子心上扎了一刀。

    桔子直挺挺地站立着,嗓音生硬地说道:“建平,你别、别说了,我、我不会答应你,我、我绝对不能昧良心。”

    桔子镇定得很,她弯腰亲一口建平,又说道“:建平,求求你,忘了我吧,忘了今天的事,都是我不好啊,天太晚了,你赶紧回去吧,走呀!”

    桔子心里乱糟糟一团,她不能再听下去,她怕自己真的要抗不住了。

    建平站起身,看一眼桔子,沉沉地说道:“不,桔子,你说的不是心里话,绝对不是!我喜欢你,我忘不了你,我不会变心的,绝对不会!”

    建平走的时候,天色已经很黑暗,屋子里也没有开灯,

    但是,大概是站得近,也可能是俩个人都动了真情,桔子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建平的眼睛,那种极其特别的眼神,桔子怕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忽然,一阵旋风打着呼哨从门前卷了过去。

    桔子猛地打了个冷战,一丝入骨的寒意,把桔子从回忆中拉了出来。

    桔子心里一阵翻腾,她想到了正顶着北风往回走的志国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近些日子,桔子天天都要被志国挤在屋角里拥抱一回。

    志国越抱越紧时,那张喷着酒气的嘴就会压过来。桔子要是不扭身子,志国的胆子就更大了,压着压着两只手就会不老实地往衣服里头挤了。

    每当这时候,桔子便会把志国的手推出去,说:志国,咱们不能太随便。你太累了,刚喝了酒,对身体不好。今后,等房子修完……”

    志国一听也就泄了气,叹一声说:好,听听听你的。房子弄好,早晚我都要跟你来来、来一次。你再要不不愿意,哈,我、我就霸王硬上弓……”志国说话是天生结巴,再喝点酒就更加结巴。

    酒醉吐真言,桔子知道志国的为人,不沾酒他说不出那种话。

    桔子不是故意刁难志国,她是耽心他的身体。为了两间旧房子的彻底翻修,前前后后两个月,忙里忙外,志国累得可怜,称一称,整整掉了十斤肉。

    不管志国人品如何,不管志国的身子骨如何,他都比那个傻子强百倍,他都是桔子的救命恩人。

    认识志国,也是在几年前的一夜之间。

    提起不远的往事,对桔子来说,称得上是血泪斑斑。

    桔子自从懂事起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世,那是隔壁三婶儿悄悄告诉她的。

    桔子看三婶儿身患重病孤苦伶仃的可怜,天天帮三婶儿洗洗涮涮。三婶儿心疼她,才背后说了小话。桔子才知道了自己是个三岁就被人拐卖进山,今后注定要给傻光棍当媳妇的苦命丫头。因为她将来的男人,就是眼前的哥哥,是个吃喝睡觉不知生冷颠倒的傻瓜。

    桔子一明白自己身世,就多次想过逃跑。可是山高林密,方圆几十里无人烟,加上爹娘看得死,一个小姑娘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出去。一次次想过,一次次灰心,桔子怀着重重的心思,跟着眼前的爹娘加上看见她只会傻笑流口水的哥哥长到了二十岁。

    现在,桔子一想到那个傻子,一想到那个一辈子真正的头一回,巨大的恐怖立刻会叫桔子眼前发黑,全身抽搐,变得木头般的僵硬。

    那也是个一夜之间,多么可怕的一夜之间啊。

    桔子一直认为,就是从那时候起,自己从一个人,变成了一头牲畜。

    人们都说,那是桔子的大喜日子。几个男人喷着酒气把拼命反抗的桔子按住灌酒。灌晕了,又上来几个女人把桔子抬进里屋扔到床上,浑身上下剥了个精光。接着就是那个自己平时口口声声叫哥哥的傻子扑了上来。

    傻子一点也不傻,食色如虎,夜夜都不放过桔子。

    一个女人特殊的那几天,傻子倒是怕了,不敢进屋睡觉。

    傻子的娘不明白,问桔子又不回话。就骂,拍桌子踢板凳地骂。桔子的爹不出声,拿根棍子就把傻子往屋里逼。

    桔子知道,他们想要孙子都想疯了。大山里的穷光蛋,只有一个儿子,还是个傻货,他们死都不会闭眼。

    喜事过后,桔子白天出门干活,桔子娘都要跟着。万一有事错不开了,宁可花钱请个壮实女人去守着。

    桔子白天累死累活,晚上还要叫傻子揉搓,真是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桔子一心寻死,两次上吊却叫傻子的爹撞见,救下来就打。

    傻子爹个老东西一点也不老,穿山打猎,哑巴一般的人,凶起来却比饿狼还厉害,一巴掌轮过来,桔子就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可惜,苍天无眼,根本不关心他们家的传种接代。

    两年多过去了,桔子的身子没有丝毫动静。村子里就有了风言风语,人们说傻子的爹杀生太多,得了报应,活该。

    但也只有三婶儿心疼桔子,常常把她搂在怀里叹气:“老天爷呀,可怜可怜咱桔子,见个喜信吧。唉,婶儿的苦命的桔子呀。”

    其实,桔子经受的又何止是三婶儿所知道的那些苦啊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傻子的爹要跟儿子喝酒,从前他可是从不准儿子沾酒的。可那天却由着傻子喝,很快傻子就迷糊了。傻子的娘说,夜里要闹酒,你侍候你儿,我到桔子屋里睡去。天真的桔子正为少受傻子一次折磨暗自高兴呢,做梦也想不到大难临了头。半夜里桔子被人弄醒,那个人正在塞她的嘴,扒她的衣裳。桔子不傻,她立刻猜出来是谁了。桔子叫不出声,只有拼命地反抗,疯狂地撕咬。突然,桔子的两只手被人按住,黑暗中听到傻子的娘小声说“桔子桔子,你就服了吧,啊?你哥傻,是个废人,为、为了这个家,唉,你、你就听一回吧。啊?你记住,桔子,畜牲,畜牲,我和你爹都是畜牲啊!”

    这之后,傻子就经常喝醉了。

    傻子的娘就经常要到桔子屋里来睡了。只不过她再也没有帮过傻子的爹。半夜里人进来了,她就会唉声叹气地赶紧走了。

    桔子也不再反抗,她的心死了。她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,在这深山老涧里没有人会帮她。

    以前为了跟傻子的事,桔子曾经去求过村长四毛。四毛早年在山外混过一阵子,是个全村公认的能人。可不等桔子说完,四毛就在桔子脸上摸了一把,说“桔子,一句话,你的事我全知道,但我不会听你的。我是村长不假,可我头一个是男人,头一个要替你爹你娘讲公道。你桔子飞机飞灵的,啥子不明白,穷山沟子找个女人比登天还难,你不干她不干,谁都不干,咱们就绝种了!桔子,你知不知道,你漂亮,男人们都想你,倒叫个傻家伙占了便宜。一朵花插到牛屎上,你亏吃大了。桔子,听哥的,傻子差火,你就来找哥,你四毛哥光棍一根,身强体壮,上了床能叫你高兴死!桔子,你知不知道,你四毛哥可是日夜都在想你呢……”

    四毛说着就抱住桔子往床上拖,桔子是狠狠咬了他一口才跑了出来。

    桔子不再做梦了,她已经成了孤魂野鬼,她决定自我了断。

    那一夜,志国把桔子从树杈子上救了下来。

    当时,桔子刚在村口大楸树上吊了脖子。

    桔子的想法是,死也要死个清白,要叫全村老少都知道,桔子绝不是个污七八糟的女人,桔子的所作所为对得住天地鬼神。

    事后,桔子说是志国救了她。

    没想到的是,志国呢,反倒说是桔子救了他!

    志国说的也不无道理。因为那夜是他逃出深山中一座黑煤窑的第三天。又饿又怕,他迷路了。好不容易撞上个村子,不明底细,白天他不敢进村,夜里正想摸进去找点吃的,突然就遇上了寻死的桔子。志国头脑简单,想都不想就从树上救下人,摸摸还有一口气,扛起来就跑。磕磕绊绊跑了十几里,再也跑不动了,天也亮了,就慌慌张张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天大亮时桔子完全清醒了,死过一次的人还顾忌啥呀,她边哭边把苦处全都告诉了救命恩人。

    志国话少,听听桔子,想想自己,只有陪着掉眼泪。

    几天后,桔子和志国昼伏夜出,从山里摸了出来。躲躲藏藏,整整一个月,靠着要饭回到了志国的老家。

    其实,志国口中的老家就是他最早进城打工的地方。

    桔子听志国说过,志国的老家在陕西南边的大山里,如今一个村里的人们死的死走的走,早就没有至亲了。

    到这个头一次打过工的城里来,是因为这儿还有一个对他不错的表弟。

    这之后,就有了建平。

    头一回见面,桔子就觉得建平不错,读书人到底还是不一样。建平听完志国结结巴巴的诉苦,二话不说,掏出门钥匙就递给志国。

    建平说:“表哥,你们莫怕。我都听明白了,你们俩的事都占理,以后的事情交给我来办。你们先住下再说。”

    志国和桔子当天就住到了建平家。

    第二天,建平拿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念给志国跟桔子听,那上头写的就是志国跟桔子的事。

    念完建平又分别问了志国和桔子,确定没有差错,就叫志国跟桔子在各自的名子上按了指拇印。

    几天后,建平出了远门,足足一个月后才回来。

    建平到家那天,在城里一家餐馆包了酒席,说是有喜事要高兴高兴。

第一杯酒下了肚,建平从皮包中拿出些东西往桌子上一拍,说:“表哥,你们俩的事情都办完了。”把一张纸往桔子面前一推,道,桔子,这是你说的那个村长四毛写的,盖了村里大印,从今往后,你跟那个山窝子再没关系了”    

    建平转身又把一张卡片递给志国说“表哥,这张银行存单上,是煤矿老板给你的补偿费,七万块。你收好,这是你七年的血汗钱。下一步,我帮你在城里买处房子,稳定下来找点事干,也该过好下半辈子了。”

    原来,建平是一个人进了趟深山。

    他先到县城找了自己一起考律师的同事,然后一同进了煤窑,从煤窑出来就去了桔子家。先礼后兵,法律加熟人,最终达成协议。

    小煤窑的老板认可了补偿,桔子爹娘也跟桔子解除了生养关系。

    穷死不打官司,在这上头,山里人都不傻,谁情愿到法院去惹麻烦?

    不久,建平托朋友帮忙,在市里的环卫所给志国找了份工作。

    当环卫工人扫大街虽说苦点累点,但是只用力气少操心,工资、保健、福利都不错,干活多在半夜和凌晨,白天还能帮桔子干家务,合了志国心意。

    又过了些日子,建平帮志国买了套二手房。

    那房子就是眼下已经即将翻修完毕的房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要说起建平的好处,桔子能一件件地往外摆。

    对每一件事,建平是咋想的,咋办的,中间又有哪些过节,动了多少心思,桔子都记得清清楚楚,都能说得明明白白。

    有一次,志国听呆了,眼睛瞪着桔子,喘着气说:“桔桔桔、桔子,说到建建建国的好处,你、你脸都红透了,好好好、好好看哟。”

    可是,真要问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建平的,桔子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,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动了那种心思。

    又是一阵小北风卷过来,桔子不由地抖了一下子。

    桔子狠狠地揉揉眼,骂自己:“桔子,你真贱!不想了行不行!才几天活得象个人,就不安分了?志国把心都给你扒出来了,你咋还能去想别人!何况这个人还是建平!好了好了,到此为止。昨天之前,一切都蒙在鼓里,今天已经全都给他说清楚了。房子已经完工,赶紧打扫擦洗,弄得整整齐齐亮亮堂堂,立马跟志国结婚,对建平千万要丢开,恩也好情也罢,全都赶紧过去,铲光地净一风吹,再也不能丝丝连连……”

整整一夜,桔子都没有睡安生。

    翻来复去的,好不容易朦胧过去,却又跑进梦里颠三倒四起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桔子又进山了,又看见从前的爹娘跟傻子了……还有三婶儿啊,一把抱住桔子就哭……桔子上床了。突然,发现床上睡了村长四毛。四毛眼睛贼亮,大张着嘴,草蛇一样滋滋地叫着,伸手来抱她……

    ……门吱扭一响,周围一片黑暗,桔子却能看见一切,她知道,老东西进来了。不!桔子拼命喊叫,却一点儿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。老东西一步步朝床前走,桔子就只有全身筛糠地蜷到床角。桔子痛苦地闭上眼睛,她知道,老东西立刻就要扑上来,连撕带抓地把她剥个精光……

    ……桔子,桔子。怎么是建平的声音?桔子睁开眼,真是建平在抱着她呢,正在发狂地亲她呢。桔子放声大哭,她紧紧地抱住建平,叫道,是你呀,是你呀!建平说,桔子,别哭别哭,你冤屈,我帮你打官司。桔子,你是秋天的桔子,对了,桔菊同音,音同字就同,你就是秋菊呀。秋菊打官司,秋菊赢了。我要帮你这个秋菊,要叫你跟志国都打赢官司!

    ……桔子知道秋菊打官司,那是建平专门准备了机子跟碟子放给志国和桔子看的,可是,这是哪一天的事?啊,不……

    ……志国?志国!桔子想到志国了,大叫起来。我在在在、在呢。桔子仔细一看,建平没有了,身边的人正是志国。不是在屋里床上,是在一个山洞中了。桔子想起来了,这是快要走出大山的那个潮气很重的小山洞,为了下沟摘野果挂破了一大块肉皮,志国痛得直流泪,桔子也心疼得流泪了。

    ……后来、后来、后来桔子就把自己给了志国。志国太老土,桔子一脱光衣服,志国就吓傻了,是桔子手把手教他……

    ……桔子要生孩子了,她躺在医院的床上,眼前全是白色,桔子用劲睁大眼睛,她想看看周围的东西,可是一片糊模,什么都看不清楚。门响了,有人走过来,桔子心嘣嘣地跳。她听见有人小声说,可惜了,孩子先天痴傻——怎么是建平的声音?不!桔子大叫一声昏了过去……

    呼地一下子,桔子从床上坐起来。梦醒了,桔子头上身上全是冷汗。

    心惊肉跳,心惊肉跳。

    桔子全身都在打哆嗦。她觉得黑暗中全是眼睛,只只都是疑问的眼光。桔子惊恐之极,双臂抱紧身子,梦中的情景一遍遍在脑海里翻腾。不吉利啊,桔子越想越怕,老天爷,千万不能出事啊。

    其实,桔子的担心多余了。从此以后日子过得平平安安正常得很。

    志国照旧是夜里上班,上午在环卫所集体宿舍睡觉,中午饭一吃完,就到桔子这里来整理房子。

    建平也是,一天当中,总要抽出时间从他工作的律师事务所到桔子这里来走一趟。他看看坐坐,喝杯茶抽支烟,说几句闲话,晚饭前必走。

    志国要留建平喝酒,建平就摇头,说是有应酬,话音不落就出了门。

    建平再也没有对桔子有过什么超乎寻常的举动。

    桔子紧绷着的心渐渐放松了,她对自己说,你没有看错,志国老实,建平文气,两个都是好男人。建平干的事大,讲体面,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志国堵狠耍心眼儿的。

    然而,事情并非真的就是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随着房子整理即将完工,桔子几次想跟志国商量结婚的事儿,志国都用墙体没有干透,家具会受潮,过了夏天也不晚来对答。

    一次二次也就罢了,志国多次重复几句老话,桔子心里就荡了船。

    今天的一件事,更加重了桔子心头疑云。

    清早,志国就突然来了,还请人拉了两板车贴墙面的白瓷砖。

    桔子有点吃惊,问志国:“你不是说过不贴墙面吗?”志国说:“那是从、从前,我又想了,还是贴了好,又护墙又好看,也多花不了几几、几个钱。”

    桔子想一想又问:“这是你又买的?”志国说,“不、不是,是建平原先就买下的。你看,眼前也让不出手,干脆贴上墙利、利亮。结了寄售费,我就拉拉拉回来了,下午就动手贴。”

    桔子没有再问,她得过细想想了。

    原来,这之前就是为了贴墙砖,志国跟建平顶过嘴。

    建平买了瓷砖,志国不愿贴,说是白花钱。建平说钱他已经付过了,不叫志国操心。志国说,那更不行,我又不是没钱,占你的便宜太多了脸红。要贴,也是我出钱。建平说,现在城市讲美化,不贴砖,灰秃秃的水泥墙难看。志国说,我问过所里的园艺师,墙脚种上爬墙虎,夏天是绿的,象毛毯,冬天变成丝网,是红的,好看得很。种子我都准备好了。

    建平顿一顿,粗了声音说“那好,你的房子,你说了算。”

    建平说完也不管瓷砖了,扭头就走,显然有气了。

    志国就去瓷砖店退货,但老板不同意,只答应帮着代销。可是,志国怎么会突然就改了主意呢?——

    “贴了瓷砖,不种爬墙虎了?”桔子忍不住又问起来。

    “种啊,不碍事的。贴了砖,照样种爬、爬墙虎,两不妨。”志国答道。

    可是,桔子清楚地记得,那次建平扭头一走,志国就有点尴尬。桔子在旁边说,贴了墙砖再种爬墙虎不行吗?他好心好意的,你叫人心里不暖和。志国半天才答道,那、那是肥肉埋饭里,两下吃亏,白花钱,还买人笑。

    今天志国是怎么了?咋又不怕别人笑话了?

    桔子还想往下问,志国已经慌着去找工人去了。

    重新贴墙砖,得重新搭架子,事情还多,志国顾不上站着说话了。

    桔子想等建平来了再问问,他是不是知道志国又要贴墙砖的事。

    可是,一直到天都黑定,志国也吃过饭走了,建平却一反往常地没有来。

    桔子想,一定是建平所里有事摆不开,否则,他肯定会来的。不管咋说,他们都是弟兄俩。

    但是,桔子错了,一连三天建平都没有过来。

    因为志国心疼钱,只请了个师傅,自己当了小工,忙得可怜。但也不知道是真的忙很了还是为别的什么事分了心,总之是志国也顾不上说一声建平了。三四天没见着人,他就象忘了一样,连提一提都没有。桔子去问他,他像是刚睡醒似的应一句,哎呀,可不是,有有有有几天没来了,莫非又接官司了?忙忙忙、忙晕了头吧。

    第五天,桔子再也不等了,抽个空子找到了建平工作的单位。

    一进屋门,有个姑娘问,同志,你有什么事——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突然就断了,盯住桔子的脸一股劲地看。

    接着那姑娘就叫了一声“你,你叫桔子吧?我的天!真漂亮啊,见了真人可是更漂亮了,难怪呀,难怪我们的大帅哥叫你给迷住了

    姑娘自我介绍姓林,叫林艳丽,是天平律师事务所的文字秘书。姑娘说“桔子姐,工作上人们称我林秘,你是姐呢,就叫我小林吧,亲热。” 

    林秘火辣辣的性格,很热情,一口一个桔子姐的叫。她告诉桔子,建平主任到上海出差了,是参加一个他们律师行业内的经验交流会,会期十天,建平主任还要在大会上作典型发言呢。

    林秘书又是洗水果又是倒热茶,说:“桔子姐,咱们所里几个姑娘早就知道你了,都说建平主任是金屋藏娇呢。他呀,想你都快想傻了,说你是个绝色美人,说你的美是一种天生的自然的纯朴的美,把我们几个姑娘都贬成了残枝败叶落花流水了。”

    桔子懵了,一时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面对伶牙利齿漂亮的林秘书,桔子的脸胀成了红透的苹果,说话变得跟志国一样结巴了。她说不,不不,林小姐,我有家,我我我有男人,他是建平的表哥。我不是,不是——”

    林秘书听了愣一愣,就抿着嘴笑了。

    林秘书拉起桔子,走到一扇门前,掏出钥匙打开,把桔子推到大桌子前,指着玻璃板说:“桔子姐,口说无凭,你自己看看那

    桔子一看,那下面竟然压着自己一张大相片,几乎占了大玻璃板的一半。桔子看出来了,是在房子门前照的,志国侧身站着,桔子在笑。一看就知道是志国逗乐的。可、可是,建平是啥时候照的,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。

    看林秘书盯住自己,桔子的脸上就象着了火。

    桔子语无伦次地说道这,这,哎呀,建平他,真糊涂,咋能这样,林秘书,真叫人难为情……”

    林秘书笑起来,说:“你呀你,桔子姐,他真是把你看准了呢,一半深山俊鸟,一半小家碧玉,标准的窈窕淑女。我们主任可喜欢你啦,放张照片在面前,想看了就看一看,你是他的偶像啊,他是你的粉丝耶,不,是闺密呀!对了,是男闺密!真正的红颜知己,这很正常啊,不值得大惊小怪呀

    桔子不明白,读书人说话为啥总是喜欢笑着绕圈子,她以前听到过偶像、粉丝,但从来没听说过男闺密。她问“什么东西那贵?林秘书,你说的啥?”

“不是贵贱的贵,是闺房的闺。闺密,就是闺房中的密友。”林秘书快活地答道这是网络语言,时髦得很。建平主任比谁都新潮时尚,男女朋友多着呢,不少女网友,特别是姑娘们,都把建平主任当闺密呢……”    

桔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咋离开的,脑子里一直响着林秘书的话:不少女网友,特别是姑娘们,都把建平主任当闺密呢……当闺密呢……当闺密呢……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   路上,桔子两次都差点叫自行车撞上。

    桔子到家时志国已经走了,桌子上放了个纸包,压着一张纸。

    桔子拿起来一看,纸上面是志国歪歪扭扭写的三个字:爬墙虎。

    桔子知道,墙砖贴完了,志国一定是陪师傅上餐馆喝酒去了。

    桔子没有马上去烧水做饭,她慢慢地坐下来,觉得身上特别困乏,脑子里空荡荡的,心里却充满了恐惧,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急迫,她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已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抽走了,如果不立刻见到志国,一下子靠进他怀里,自己便会在地下瘫成一堆泥。

    但桔子终于又没有动,她压住了自己的焦躁,她要先在心里跟自己好好算算账,把最终的冲刺放在明天。到时候,她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捧给志国。她要对志国大叫一声,我要结婚!

    夜里,桔子病了,头痛,发烧,浑身酸疼。桔子知道是重感冒,爬起来喝了银翘片,又加了粒ABC,天快亮的时候,桔子终于睡着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,志国竟然没有来。

    从早上开始等,到中午也不见影子。桔子心想肯定是昨天太累了,在睡觉。下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,还没有见人。桔子再也想不出原因,也不再费心思了,她决定马上到环卫所去找。但擦把脸正准备出门,来客人了。

    客人是环卫所清洁队的队长苏大姐。

    苏大姐是来传信的,一切全都清楚了。

    苏大姐说,志国半个月前就辞了工作,今天一早就坐车回了陕西老家。志国托苏大姐转话说,建平对桔子的想法,建平自己都给他讲了。他虽然喜欢桔子,但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桔子,真要成了家,说不定真会害了桔子。现在建平喜欢桔子,太好不过,自己也就完全放心了。所以,就决定回老家去。建平把房子接过去了,钱已经给了他,有几万块钱当个本,回老家做个小生意,安住身了也成个家,就这么平安着过了。在外头混日子不容易,想来想去,还是落叶归根的好。

    苏大姐还说,志国一再叫她给桔子说清楚,回老家是志国自己决定的,建平并不清楚。为了房子转手,志国骗了建平,说是要跟别人合伙做生意需要现钱。苏大姐说“志国还交待,叫桔子结了婚就赶紧要孩子,最好还要到建平所里去找点事干。一个家有了孩子就有了起落,散不了架。建平年轻聪明,又有事业,社会上应酬太多,一个人拼来拼去,好人坏人有时候难得分清白,桔子往后得多操心呢。”

    最后,苏大姐临出门时又说了一句,志国叫你把爬墙虎种上,随时能下土。就种成一窝,发起来从一处往上爬,上了墙就会又象树,又象网了。

    送走了苏大姐,桔子就开始收拾东西,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。

    又是一夜之间,桔子变了。

    桔子觉得她简直就象变了个人,自己变成个当妈妈的了。

    桔子忘不了夜里的梦,她给志国生了个胖丫头,两个大人一个小毛毛,三个人时时都在笑呢。

    天一亮,桔子先去买好了下午的车票。

    接着就去建平的事务所见了林秘书,把已经装修完工的房子钥匙交给她。桔子说,自己有点事情要出几天门,麻烦林秘书转交给她们的建平主任。

    林秘书随口问道:“哈,是旅游吧,到哪儿去?是去上海找建平主任吧?”

    桔子说,“对,是旅游,不过不去上海。真到哪儿去,你们主任知道呢。”

    下午离开前,桔子去种爬墙虎。

    桔子看一眼纸包里的种子,身上猛地就有了一丝丝暖意。

    桔子在心里说,你们这些小东西,可不敢小看哩,春天一到,你们就要成群结队争着爬上墙了,眨眨眼功夫,就会变成绿油油的一张大网了……

    桔子种完爬墙虎,想一想,又回屋舀了瓢凉水过来,慢慢地浇下去。

    桔子心里说,好人,再见了,水是催生的,也忘情……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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