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:2006-07-18 点击: 次 来源:文学襄军网 作者:崔新建 - 小 + 大
骤雨初歇,天幕清一色淡淡的灰白。不远处的半空中,一只叫天子振动羽翅,一动不动地悬在那里,唱着婉转动听的歌儿。倏地,它止住了叫声,弹丸似地弹射下来,没入山林中消失了踪迹。微风拂来,树枝轻轻晃动,无数晶莹的小雨点从枝头滑下来,落在地上,发出一阵阵轻微的“唰唰”声。野地里,绿的碧绿,黄的金黄,褐的灰褐。不远处,一条混浊的小水沟向下欢快地流淌,发出潺潺的水声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。 浪子从树丛里钻出来,抬起头,挺直腰,活动活动筋骨,他习惯性地向头顶摸去,那顶破草帽却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。不时有水珠从头发上滚落 下来,蚯蚓似地往脖子里爬。湿透的衣裳紧紧地巴在身上,像贴了层胶布。裤脚高高挽起,小腿上糊满了泥浆。 浪子看看脚下空空的鱼篓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他是天不亮就从家里出来的。今年天大旱,他从前经常去的几个老据点个个干得塘底裂缝。已经是秋天了,日头还像盛夏般烤人。为了能够找到一块理想的水域,他一直马不停蹄地在烈日下走着,把时间全耽搁在路上了。估摸到了晌午,他把自己带的干粮全吃了,想再转转,结果天气突变,日头一下子躲得无影无踪,紧接着,一场暴雨扑天盖地而来,把他淋成了落汤鸡。他只有躲进附近山坡上的林子里。 他从六岁开始钓鱼,已经有十五年的历史了。十五年里,他从没有放过空,但是这次,这次…… 他沮丧到了极点。右脚有些疼。低头一看,妈的,大脚指头割了个一寸长的口子,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土地。 他一瘸一拐地向前面那条小水沟挪去。到了水边,把双脚放进水里,霎时,一阵剧痛刺得他直咧嘴。他的目光随着被染红的水流向下移动。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——山脚下有一个小水塘。他大叫一声,忘记了脚上的伤痛,操起鱼竿鱼篓,踉踉跄跄向山脚下奔去。 一个小水塘,果真是一个小水塘。水塘地势极低,所以没有干涸,四周又长满了灌木杂草,很不容易被人发现。 没有人为的迹象。浪子那颗年轻的心“嘭嘭”地欢跳起来。他来到下风口,一股不浓不淡的鱼腥气夹着水草的腐味直往他鼻子里灌,他暗叫一声有戏,拨开灌木丛来到塘边,油油的水草几乎盖住了整个池塘,只在中间空出一块两丈见方的水面。水色清中带浊,水面下一尺内水草、树枝隐约可见,不时有水泡从水底冒上来。一群蝌蚪大小的鱼儿慢慢地游上水面,又突然炸开了群,四下里散了…… 一个很久没干的池塘,一个钓鱼的绝妙之处。浪子的心被兴奋填得满满的。他在水边清出一块空地,立住脚,开始了行动。 他从鱼篓里把饵料拿出来。鱼篓上带有一根尼龙绳子,另一头拴了根用自行车条做的钎子。浪子把钎子插在岸边,又扯了一把水草放进鱼篓,把鱼篓放入水中。接着,他打开塑料袋子,抓了把用火炒过、用酒泡过的碎米,扬手向水里撒去。碎米在空中散开,均匀地落在那块两丈见方的水域。然后,他又抓出一把来,搀了点泥巴团成一团,顺手一扔,米团落在了正中心。 水面热闹起来了。一尾尾小鱼上下窜动,争抢还未沉入水底的碎饵。不一会儿,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,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冒上来,水色也似乎变深了。 浪子蹲下来,洗净手,取出鱼钩鱼线,拴在那根金黄油亮的“鼠尾竹”上。浪子人生得瘦小,渔具也随了他,喜欢用细线、小钩、短竿。 上了饵,浪子左手捏钩,右手执竿,右肘顶牢根部,然后右腕上翻,竿稍被拉成了一张弯弓。浪子左手一松,只听“嗖”地一声轻响,鱼钩弹出,无声入水,水面荡起一层小小的涟漪,浮子立于水面,摆了几摆,就一动不动了。 水色变混,水泡一串串地冒上来,浪子那只执竿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。
浮子却一动也不动,像枚钉在木板上的钉子。浪子挺纳闷,这种从未遇到的怪事把他完全弄糊涂了。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控制了眼前的局面,水色明显变清,水泡也没有一个了。 无意间,浪子发现离“窝子”不远处的水草下有一团阴影,足有两尺长。终于看清了,是一条大黑鱼。它慢慢地向前移动,伺机吞食别的鱼类。它游弋着,像一艘小型潜水艇,刚刚聚拢来的鱼群就是被这水中霸王吓跑的,它把浪子的如意算盘全打乱了。 “畜牲!”浪子恨恨地骂了一声。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,手刚扬起来,又无力地垂了下去——石头砸下去,至少能把它吓跑,但“窝子”也毁掉了,同样会一无所获。 必须想办法除掉它。 竿子太短,线太细,钩太小。 浪子的目光停在了鱼篓上,他笑了。他用石头砸断一根又粗又长的灌木,掰掉旁枝,使它成了一根钓竿,再把鱼篓上的尼龙绳和钎子解下来,换一根青藤依旧把鱼篓固定在水中。然后,浪子把钎子插进石缝,弯成一张大钩,把尼龙绳的另一头拴在竿子上,一副新竿做成了。 浪子把竿子慢慢伸出去。 一只小青蛙随着浪子的手臂在水面上下跳动,发出“啪啪”的响声。不一会儿,那条贪婪的家伙终于经不起诱惑,开始慢慢地向小青蛙靠近、靠近……突然张开血盆大口。 “哗——”黑鱼被浪子拖出水面,甩到岸上的杂草丛中。它发疯似地乱蹦乱跳。浪子走过去,用脚踩牢了,把钩从它嘴里取出来。 它静了下来,一双眼睛瞪着他,全身青黑色的鳞甲闪着幽幽的光。浪子小心地双手握了,走到水边,把它放进篓里。入了水,黑鱼似乎很听话,连尾巴也没有摆动一下。 水色又开始变混,水泡又不断地冒了上来。
浪子重新把鱼钩抛入水中。 浮子开始点头了,一下,两下,先是轻轻的,后来幅度越来越大,终于,浮子上升、横倒。浪子右手轻轻一抖,瞬间,一股说不出的快感由手到臂、由臂到肩,陡然传遍全身,滋润了每一个毛孔。 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拖出水面,推开一串亮亮的水花,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向浪子荡过来。浪子左手张开,鲫鱼像受了吸引似地贴在了他掌上。浪子执了鱼,并不马上取钩,而是把它上下左右欣赏一番,然后对准它的嘴吹了一口气。鲫鱼马上作出反应,它嘴巴一张一翕,发出“叭叭”的响声,尾巴左右摆动,像是在向他讨饶。浪子把它放进篓里。 上饵,下钩。浮子刚刚在水面立定,便是一阵急风暴雨式的快点,然后没入水中。浪子连忙起竿,手中猛地一沉,并未将那东西扯动。浪子急忙放线,果听“唰——”的一声,鱼线被绷得笔直,连鱼竿也被拉弯。浪子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,瞪圆眼眶盯着鱼线……足有十几分钟,那呆子终于懈了,竟糊里糊涂地向岸边游来。浪子顺手一带,就把它拎出了水面,是一条足有两斤重的红尾大鲤鱼。 又一阵快点,浪子连忙双手握紧鱼竿,双腿不由自主地挪开,蹲成一个马步。浮子再次消失。浪子站稳脚跟,运足力气,以腰带臂用力起竿,手下却是猛地一空,人一下子失去重心,摔倒在草地上,来了个嘴啃泥。 鱼钩上,只挂着个两寸长的小白鲦儿。 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鱼儿不断被扯出水面,放进鱼篓里。鲤鱼,鲫鱼,鲶鱼,白鲦……鱼篓都快装不下了吧。浪子心里高兴极了。 天色暗了下来,西边的地平线上显出一抹淡淡的红。浪子的肚子也咕咕地叫唤了。他收了竿,洗了把脸,又走到远处去,掏了家伙舒舒服服地撒了一泡尿。尿流入水,激起一阵响亮的水声,动听得很。浪子想,这是在放庆祝的鞭炮呢。 来到水边,浪子提起鱼篓——鱼篓里除了一把水草外,连根鱼毛也没有。浪子发疯似地把水草倒掉,又使劲揉了揉眼睛。 原来,篓底烂了一个大洞。 浪子瘫在了地上。他想了起来,就在他钓鱼钓到忘了一切的时候,好像听见鱼篓里“哗啦”响了一声,声音很大。他当时没有在意。现在想来,一定是那些逃生的鱼儿死命拱破了鱼篓。 “妈的!”浪子三下两下把鱼篓踩扁了,又把那根跟了他多年的心爱的“鼠尾竹”折断,连同没用完的鱼饵一起狠命扔了出去。鱼竿漂浮在水面上,舍不得他似的。 眼角有点痒。他伸出手,竟摸了一把泪水。他抬头向天,任眼泪不断涌出来。 “哗——”水中传来一阵响声。 浪子循声望去,是那条黑鱼,那条被他钓上岸来,又拱破鱼篓让他一无所获的黑鱼。它肚皮朝上漂翻在水面上,大口大口地吞着空气。显然,它伤得极重。 浪子恨得牙齿咯咯直响,他后悔当初没把它弄死。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。 它躺在那里挣扎了半天,终于侧转身子,艰难地摆动尾巴向远处游去。 浪子站在那里,呆了。 大地归于一片沉寂。 (1994年第4期《汉水》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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