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:2020-04-16 点击: 次 来源:文学襄军网 作者:黄西华 - 小 + 大
夜里下了一场雨。枯黄的梧桐树叶子伴着秋风随着落雨,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。 几乎一夜未眠的县尉张旭,鸡刚叫第二遍就翻身下床,披着一件圆领袍在室内踱来踱去。 天渐渐亮了,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。张旭推开窗,望着窗外院子里萧索的落叶,紧锁的眉头锁得更紧了,两道剑眉堆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手头上那起棘手的案子,不能不让专司治安捕盗之责的县尉张旭愁绪满怀。 张旭经荐举而入仕,释褐为常熟县尉,刚上任,就接手了这起棘手的案子。一年前,常熟境内出了一个武功奇高手段凶残的大魔头,先后奸杀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。苏州府数次派能员干吏前往常熟缉拿,不料那魔头武功实在厉害,竟被他连伤数人后轻易逃脱,不知所踪。案子上奏朝廷,皇上闻奏龙颜震怒,下旨将常熟县和苏州府的一大批官员革职查办,常熟县前任县令、县丞、县尉一干官员全被打入大牢,至今还在牢里就着咸菜啃窝头,不见天日,生不如死。张旭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到常熟走马上任的。 虽说只是个县尉,但由于前任县令、县丞、县尉一干人等全在大牢里待着,他不得不县令、县丞、县尉三职一肩挑,暂掌全县行政、司法、财政等一应事务。上任伊始,新任苏州知府便把这桩棘手的案子交给了张旭,要他务必上心,尽早将作恶多端的魔头缉拿归案,还常熟一个朗朗清平的治安。张旭身为县尉,治安捕盗乃其本分,更何况目前乃常熟官场第一人,知府交办的案子自然不能推辞更不敢拖延不办。上任近一个月来,他亲率干练捕快四处查访,想觅得那魔头的蛛丝马迹,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。张旭为此十分头疼,茶饭不香,夜不成寐,苦无良策。 这天,张旭正在后院为怎样缉拿那个魔头苦思冥想,突然,县衙门前的堂鼓“咚咚咚”地响了起来。他急忙穿戴齐整,吩咐衙役升堂。县衙的大堂上,跪着一个年过花甲面容清癯的老者,双手捧着一张状纸。张旭命衙役将老者的状纸呈上,看了一遍,对状纸中所诉案情了然于胸。这是一起并不复杂的分家析产案,是非清楚。他提起公案上的毛笔,大笔一挥,刷刷点点地写上自己的判词,然后命衙役将状纸送还那老者。老者接过状纸扫了一眼,顿时眼睛一亮,露出高兴的神色,向端坐在公案之后的张旭磕了一个头,连声道谢,站起来匆匆而去。 没过几天,那位老者再次来到县衙,向张旭呈递状纸,讨要说法。而状纸上所述内容,和第一次的状纸一模一样。起初,张旭没有在意,还以为自己上次的判词有漏洞,经过一番考虑,他又提起毛笔,刷刷点点地写下了比上次更为详尽的判词,然后又将状纸发还给那个老者。老者接过状纸,看都没看,往怀里一揣,告谢而去。 事情并不算完。大概过了三天,那位老者第三次来到县衙呈递状纸,所述内容还是老一套。张旭看了以后,不由得有些愠怒:自己正在为那作恶多端的魔头大伤脑筋,你这个人却这样的不知好歹,居然几次三番用这些小事来扰乱官府,真不知是何居心!于是,他便气愤地责问那个老者:“你所投诉的事情,我已经两次批复了断,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?” 老者见张旭发怒,脸上的神色顿时庄重起来,慢声细语地回禀道:“请大人息怒!且容草民细禀原委。不瞒大人,我其实并不是真要来诉讼什么,我之所以几次三番地前来投诉,不为别的,只因为大人的书法实在是太高明了,我非常喜爱。若是公开向大人求书,大人一定不肯赐给我这个草民。没奈何,我只好出此下策,以投诉来讨取大人的手迹,作为珍品珍藏,永作纪念。冒犯之处,还请大人海涵。” 老者的一番话,张旭深感意外,火气顿消。张旭虽然初入仕途,但其书法却早已闻名遐迩。他的狂草书法,与诗圣李白的诗歌、大将军裴旻的剑术,并称为“开元三绝”。对他那有如鬼斧神工、高深莫测、变化万端的狂草书法,人们求之若渴,无不以得到他的书法真迹为荣。 此时见老者如此钟爱自己的狂草书法,张旭也是喜不自禁。一时兴起,他便应老者要求,在公堂之上,提起毛笔,挥挥洒洒,不一会便将王勃的《滕王阁序》用狂草书写了出来,当堂送给了那老者。老者接过一看,顿时大喜若狂,叩谢而去。 出仕之前和上任以来,向张旭索要书法手迹的人有很多,像这样的事情,张旭早就司空见惯,所以过后不久也就忘了。随后的日子里,张旭多次派员缉拿那个魔头,而那个魔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,坊间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说法。有的说大魔头良心发现金盆洗手了;有的说大魔头遇到了更厉害的角色,被废了武功,成了废人一个;还有的说大魔头跑到别的地方去了。说法不一,真假莫辨。但不管怎么说,常熟境内的的确确再也没有血案发生,治安清平了许多。张旭的压力因此减轻,朝廷和苏州府追得也不是那么紧了。 转眼间,时间过去了一年,又是风吹叶落的季节。 这天,张旭刚刚用过早点,正要出门访友,忽听下人禀报,说有位老者求见。不一会儿,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提着一个包裹来到张旭面前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连连叩谢不止。起初,张旭很有点儿莫名其妙,凝神一看,才认出面前跪着的这人,原来就是一年前向他求书的那位老者。张旭连忙把他扶起来,请他坐下。
老者长叹一声,眼中滚出几颗混浊的泪珠,对张旭说出一番令人震惊的话来。老者姓钟,单名一个骏字,一门三代单传。钟骏的始祖叫钟繇,是三国时期曹魏著名书法家、政治家,官至太傅,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,是楷书书法艺术的创始人,被后世尊为“楷书鼻祖”。钟繇有两个儿子,一个叫钟毓,一个叫钟会,而钟毓就是钟骏一门的先祖。钟毓为后代传下了一部乃父钟繇亲笔所书的楷书书法著作。其楷书登峰造极,古雅浑朴,圆润遒劲,古风醇厚,笔法精简,自然天成,堪称一部奇书。先祖传下的这部奇书,传到钟骏手中以后,钟骏日夕研读。无奈他从小志不在书法而在武功,先祖的书法功夫没学到,反倒从中悟出了一套绝世武功!后来,钟骏把这套武功和先祖的著作,一并传给了独生儿子钟凯。让钟骏万万没想到,儿子钟凯自打学会这套武功以后,竟然恃强凌弱,为非作歹,不断地作奸犯科,血债累累,成为一个人人恨之入骨却又万分惧怕的江湖大魔头。 听到这里,张旭怒目圆睁,血脉贲张。原来令诸多官员被革职查办获罪下狱的大魔头,居然就是面前这位老者的儿子钟凯!他要钟骏立即说出钟凯躲在哪里,他好马上派人去捉拿这个魔头。钟骏一把拉住张旭,声泪俱下地说:“大人啊,不是我小觑官府,县衙里的那些衙役捕快,只会虚张声势,欺压良善,若去对付我那逆子,再多的人恐怕也不是我那逆子的对手啊!”张旭一听,不禁有些愠怒:“照你所说,难道就任由他继续作恶不成?” “大人息怒!草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钟骏连忙说,“大人您想啊,我那逆子的武功,是我独创,又是我亲授与他的,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,您那些衙役捕快又岂能奈得他何?”张旭觉得老者说得确有道理,但职责所在,又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放弃,忙向老者请教道:“断不能让那魔头继续为祸人间!老丈可有良策教我?”“大人不必担心。”钟骏说,“我那逆子从今后再也不会作恶了!”张旭不明白老者何出此言,正要开口相询,只听老者接着说道:“在大人的鼎力相助下,他已经被我制服了。看,这就是逆子的人头!”钟骏解开他带来的那个包裹,张旭凑近一看,顿时大惊失色,包裹里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! 正当张旭惊恐莫名的时候,只听钟骏又说:“逆子被诛,全仗张大人书法之功。” “何出此言?还请老丈为我释疑解惑。”张旭颇为不解。“大人的狂草书法举世闻名,草民早就仰慕不已。我听说,大人能将喜怒哀乐之情,在狂草书法中抒发出来。还听说,张大人在观察世间万物时,把所看到的山川崖谷、鸟兽虫鱼、风雨雷电以及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变化,全都巧妙地倾注在你的书法之中,有如鬼斧神工,变化莫测。实不相瞒,一年前,我几次三番以告状为名,向大人求书,并不完全是想收藏大人的书法手迹。”钟骏不疾不徐地说。“我先祖留下来的那本奇书,是用楷书写的,我从那里面悟出的武功,走的也是楷书的路子,一招一式,凝重沉稳。我假如用那套武功去对付我那逆子,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,充其量也就是个两败俱伤。后来,我想出了一个法子,就是从大人的狂草书法中再另外创出一套全新的武功,以颠制稳,以狂抑正。这样一来,我那逆子摸不着我的武功套路,定然不敌。所以,我才几次三番地向大人求书。在过去的一年中,我仔细揣摩大人为我书写的《滕王阁序》,终于得遂所愿。一个月前,我悟出了一套狂草拳法。随后便在金华县找到我那逆子,一言不合,我俩就交上了手。我使出新创的狂草拳法,我那逆子果然不敌,轻而易举就被我制服了。我今天特地拿逆子的人头来向大人请罪!” 听完钟骏的这番话,张旭觉得简直匪夷所思!他绝对没有想到,自己的狂草书法,居然能演化出如此惊世骇俗的绝妙武功,取人性命易如反掌!张旭定了定神,对钟骏说:“你那逆子作恶多端,咎由自取。钟老先生大义灭亲,可敬可佩!你为民除害,何罪之有!如蒙不弃,就请钟老先生留在鄙府,为犬子教习武功如何?”钟骏听了张旭的话,凄然一笑,说:“谢大人厚爱,但钟骏不敢领命。俗话说,养不教父之过。我那逆子落到如此地步,全是从小被我溺爱,长大后又没严加管教的结果。我钟骏本来就愧对列祖列宗,现在又亲手诛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,即使大人不加怪罪,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?今日来见大人一面,献上逆子的人头,让大人了结此案,我的心愿也就了啦,就此永别!”话音未落,钟骏举手往自己的天灵盖猛击一掌,当即毙命。 眼见一代武功大师钟骏横尸在自己面前,张旭不禁虎目含泪,唏嘘不已。由张旭狂草书法中悟出的绝世武功—狂草拳法,还没等到在世人面前演示一番,就永远地湮灭了。 [(原载《中国故事》2019年第25期) 作者简介:黄西华,笔名白水逸人,网名醉侠老邪,男,湖北省枣阳市人。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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