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老王

自打茶庄开业，每天总有三五个朋友来店里喝茶聊天，有时我也会凑上前听他们讲些茶余饭后的事情。 

在这些朋友中大老王要数年岁最长，已经九十多岁。我们这里不论男人女人见到他都管他叫大老王，他也很乐意接受这个称呼。不仅乐呵呵地答应着，而且还习惯性地挥起一只手回敬一句:“你也好——呀!”听见他那故意拖长的祥和地问候，没人不感到一股暖流溶入心房，很愿意停住脚步跟他聊上几句。 

大老王跟我家是世交。我父亲杀猪那会儿，就和他是好朋友。每有猪下水一定全留给他，那怕别人出高价买父亲也不会心动。当时大老王才六十出头，已经开卤菜馆几十年了。与众不同的是，他的卤菜馆无字无牌，也就是没有悬挂任何招牌，生意却异常火爆，整天顾客盈门，邓州市区、老河口市区，许多人专程驱车前来找大老王买卤菜。

在当地，一提起大老王妇孺皆知，他已经是当地的一张名片。经大老王卤出的菜大人小孩都爱吃，色香味俱佳，入口不油腻、无异味，吃起来又香又软又滑，吃后回味无穷欲罢不能。怀着好奇的心理，我向大老王求教过几次。每次他都很和蔼地对我说，秘方谈不上，关键是功夫要下到。比如猪下水，卤之前必须做到三个要求。一、先从里到外把它冲洗干净，然后放入适量的盐和醋揉搓十分钟。二、用水冲洗干净后，再倒入适量的碱搓揉十分钟。三、再用水冲洗干净后才可以放进卤锅，这样卤出的猪下水让人百吃不厌。

大老王开了一辈子卤菜馆，直到七十多岁才退下来交给其小女儿干。据大老王讲，他老家河南唐河人，幼小时父母担心养不活他，把他送到枣阳一地主家，只要求能糊口饿不死就行。地主老财五六岁就让大老王放牛，每天只准其吃两顿饭，早上两个又黑又硬的窝窝头，晚上两个又黑又硬的窝窝头。大老王经常吃不饱饭，常常从牛槽里偷吃棉油饼。直到现在，大老王还跟我说窝窝头没有棉油饼好吃。大老王的命运出现转机是在抗日时期。因为小日本疯狂扫荡，大老王跟随逃难大军一路向北流落到老河口。正赶上国民党招兵买马，大老王当时年少体壮，被迫稀里糊涂穿上国民党的军装。大老王不识字，被按排到伙房成为一名饮事兵，从那时起，大老王学得一门卤菜手艺。 

当国民党兵的那些日子里，大老王亲眼目睹了国民党军队的土匪劣迹。当地百姓编了一首顺口溜:“司令长官李宗仁，百姓出城他进城，拧百姓的锁，撬百姓的门，抢百姓的鸡，夺百姓的粮。老百姓哭天天不应，叫地地不灵。天天盼着共产党，共产党才是咱穷苦百姓的大救星。”一九四九年，国民党兵败如山倒，逃往台湾岛，大老王得以脱下军装，翻身作主人在老河口中山公园附近开了家小卤菜馆。后来想到离老家唐河近一些，又把卤菜馆搬到孟楼镇至今。 

大老王为人随和，性格开朗，爱讲故事，慈善的脸上时常戴着一副金丝边老花眼镜，清瘦的身体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印象。每次和他在一起喝茶，总会听到他小时候的引人入神地故事。我成了他的忘年交，他也乐意把自己的生活经验无偿地传授予我，让我受益终生。他常讲:“做生意不叫做生意，叫做人，人做好了生意自然就能做好。”大老王九十三岁时，我和他有个约定，希望他活到一百岁时还能够和我坐在一起喝茶聊天。他也爽快地答应我:“借你的吉言，一定活到一百岁！”没想到，时隔不到半年，听说他因下雨路滑把一条腿给摔折了。我去探望他，听他说话中气十足，声音洪亮，看他双颊微红，心想只要好好疗养些时日就会慢慢恢复的。不料，两天后便传来他去世的噩耗。从此再也听不见那位风趣幽默地老人讲的故事了，他已经住进传说中的天堂里。但愿他能常常托梦予我，让我天天能在忆苦思甜中好好地活着。 

(作者：陈清洪 · 老河口）

       2020.6.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