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堕胎

时间:2022-10-20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网络投稿    作者:qeikf589 - 小 + 大

一  我有一个堂姐,比我大一岁,因为年纪差不多,双方父母又在一个地方工作,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,彼此关系最好。  


姐姐又病了,这是她今年的第二次住院,她给我打电话,说她要做手术,希望我能请假去医院照顾她。我请好假来医院。我问她,姐,你怎么又住院了?姐姐的眼神躲避我的目光,低头不语,我马上就猜到肯定是跟那些事有关。  


“我哥呢?他怎么没在医院?”  


“他这几天一直在下乡,事多,回不来。”  


“孩子呢?谁接送她上下学?”  


“公公接,婆婆给孩子做饭。”  


“手术定好了吗?是哪天?”  


“下周二……”  


第二天是周六,做打胎手术需要做的身体检查昨天已做完,只等过几天手术。吃过午饭,我和姐姐带两个孩子去公园玩,孩子们在一边玩游戏,我和姐姐就坐在石凳上休息。  


“姐,你怎么这么不小心?你本来就是在医院上班,这些事你应该能避免的呀!”我心痛姐姐的身体即将要遭受的伤害。  


“这谁能预料得到……”  


“你这几年没有打过胎吧?”  


“结婚前打过一个,生孩子后又流了一个,是胎停了。”  


“我们两个都是女人,”我对姐姐说,“你以后不要再打胎了,对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。”  


姐姐沉默了。  


“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小时候在医院的厕所后面看到的婴胎尸体吗?”  


“记得,太恐怖了。”  


在这个下午,我跟姐姐一起回忆起我的母亲和那个年代跟计划生育有关的事。  


母亲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,初中刚毕业,就因学习成绩优异,被招进乡镇卫生院,成为一名医生。那是六十年代,国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,一个家庭至少会生好几个孩子,医院里从事接生的医生不够,领导就让母亲学接生。那时母亲年轻,爱学,不怕吃苦,她一直是医院下乡最多的人,附近乡镇村民的很多家庭的第一胎和第二胎都是经她的手接生的。那时候,母亲背着小药箱和被子,跋山涉水,走村串户去村民家里为妇女接生,她经常是吃住都在农民家里,一去就是好几个星期。从此母亲大半生的事业都与生育有关。  


二 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国家为了控制人口增长,实行计划生育,医院的接生医生转行做打胎,母亲的工作也随之改变。  


我就是在计划生育最严的八十年代出生的,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又怀过几次孕,这还是前几年我去大姨家,大姨告诉我的。  

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母亲调进了县里的计划生育局,工作还是堕胎,我随母亲一起进了县城。  


在这家医院,母亲给别人打胎,自己也打胎。  


小时候我见母亲经常要喝些黑的,甜的药,我很很好奇,有时我也喝点,苦中带甜,味道不好,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母亲病了。  


我们住在母亲单位临时分的房子里,房子里没有厕所,我们要上厕所只能去公厕。公厕是农村那种简陋的旱厕,泥巴砌成的,门上挂一片布,这就算门;里面两个蹲坑,中间砌半堵墙,就是隔断,下面就能看见粪池。医院的工作就是专门为妇女做人流和打胎手术的,打下来的胎盘、血水、人体组织,他们称之为医疗垃圾,全部倒在厕所后面的化粪池里。  


我去上厕所,经常能看见粪池上漂浮着的胎儿的尸体,有头、有胳膊、有腿,吓得我从不敢一个人去厕所。而且我绝不敢在能看得见胎儿躯体的蹲坑上如厕。所以小时候我经常会便秘。  


我的胆子慢慢变大了,一直很好奇那半截腿的旁边还有什么。终于有一天,姐姐来我家玩,我们上完厕所,叫姐姐和我一起看厕所后面的化粪池。——那一天天气特别晴朗,阳光很温暖,我看到毛骨悚然又残忍可怜的一幕:一个已成人形的已足月或即将足月的婴儿,脸朝上,半个身体陷在粪池里,双眼紧闭,头歪在一边,眉头紧锁,嘴巴紧闭,像是生前受到了极大的痛苦。那张脸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,即使过去了几十年,我依然清晰的记得他的模样。那个婴儿的脸上和头上,身上不停的有苍蝇和蚊子落在上面,叮几口,或产下幼虫的卵,忽然又飞起来“嗡嗡”的盘旋在婴儿和几截残肢的上空。四周安静的只听的到附近山上的鸟儿在叽叽喳喳,我的心底陡生起害怕。我们急忙跑回家,把这件事告诉母亲,母亲一边听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以后不看就行了,那里都是医院倒垃圾的地方。当时我还无法明白医疗垃圾这个词的意义。后来我再去厕所看了那个婴儿,婴儿的身体又陷进去粪池一部分,那是因为每天厕所的粪池里都会倒进几桶新的医疗垃圾。  


三  前几年清明节前,我回老家给外婆插清,回来路过大姨家,我跟大姨聊起我的母亲,聊她小时候的事。大姨说,你母亲在有你后又怀孕了,都快足月了,那时你才两岁多,那是八十年代,正是计划生育抓的紧的时候。唉,都是计划生育害的!你母亲和父亲都是公职人员,按政策是不能生的。要是生了呢?要是生了就会丢饭碗,工作都没有了,还要交罚款,罚的倾家荡产!你爸妈都是农村出来的,好不容易有个单位,哪能因为个孩子就丢了饭碗!  


我那时早已当了母亲,自然知道一个母亲对肚子里装了十个月的孩子有多不舍。那是十个月啊,280天,血脉相连,朝夕相处,一分一秒都在一起建立起来的感情。我能想象的到她有多不舍,有多纠结。她虽然不舍,可是她不能留,尽管她不能留,可是她依然想让孩子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天。  


终结这个孩子生命的这一天终于还是如期到来了,他的母亲也无法保住他的生命。医生在母亲的肚子上打了一针——这一针足以要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命。  

我没有打过胎,不知道足月的胎儿致死的时候母亲和胎儿会遭受怎样的痛苦。我立刻就想起小时候我在医院公厕后面看到的那个婴儿,他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。  


大姨说,我不知道医生给你母亲的肚子里打的什么针,过了几天,忘记是两天还是三天,孩子出生了。是个男孩,还活着,长得可漂亮了,黑黑的头发,小脸蛋长得又白又胖,他不怎么哭,很温顺,你妈还给他喂了几天奶……  


我猜想,医生在给母亲的肚子打针的时候,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痛的感觉,而且痛的生不如死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后来药效逐渐产生作用,越来越强,他不停的踢母亲的肚子,推母亲的子宫,一下又一下,用力推,母亲的肚子不停的在动,这里一个包,那里一个包,一刻也不停息。他哭,没有声音,他痛,没有人帮他,他想活着,可他不被允许出生。——他的母亲、世上的白衣天使们、国家的政策不允许他出生。他是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一段历程啊!后来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,药效也发作的差不多了,医生给母亲打了一针催产针,他——我的弟弟出生了,以一种不被欢迎,不被允许,不被接纳,不被期待的方式出生了。母亲和大姨把他抱回了外婆家,大姨和母亲一起照顾他,给他喂奶,洗澡,穿衣,把屎把尿,哄他睡觉,第三天她们还给他洗了三(在我们这边,刚出生的孩子,只要是活到第三天都要洗三。)。后来孩子还是没能活过来,几天后,忘记大姨说的是几天,孩子还是断了气,不知道是谁把他埋了,这个孩子死后没有墓碑,没有坟墓,不知道有没有棺材,想来也是没有的,因为一个本就不被欢迎的孩子出生,死,自然也会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草草埋葬,就像他的出生一样。  


我的弟弟就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他短暂、痛苦的一生。  


之后母亲还打过胎,那年她已四十多岁,胎儿没有打干净,母亲一直流血,流了一个多月,去医院检查,才发现没有打干净,又做清宫……  


四  那些被母亲打掉的我的弟弟妹妹们,他们没有机会出生,而我幸运的活了下来。长大后我一直有一个愿望,我想生个男孩,想那个弟弟能借我的肚子再投一回胎,他当初不被允许出生,被国家政策扼杀的生命,现在可以借我的肚子的载体重新出生。  后来我的孩子出生了,是个男孩。那天我在产房生孩子,产房里有医生、护士、姐姐;产房外有姐夫、老公、我的父母。——他们都在期待这个小生命的诞生。孩子生下来了,医生护士忙着给他擦拭身体、穿衣、量身高体重、采集出生信息;父亲忙着给亲人报消息;母亲抱着他,看他,亲他,跟他说话。——迎接这个孩子的是所有人的期待、喜悦和呵护。  

姐姐大学毕业后在县里的一家医院做护士,她在几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,最后还是停留在妇产科。我曾经问姐姐,你打胎吗?她答,不打胎。那你处理打下来的胎儿吗?她摇了摇头,我们才不干这种事,看着都怕,生下来有的还是活的,还哭。每次杀胎儿的时候我们女的都躲得远远的,不听不看,那些事都是男医生做的……  


中国的打胎人次一年有1300万,世界第一,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,中国的妇女一生平均打胎两到三次。湖南有一位80后妇女,二十几岁就打胎二十四次,她打胎次数之多堪称世界之最,想来那子宫也是铁子宫、铜子宫吧!  


造物主在造物之初给女性造了一个子宫,赋予其怀孕生子的权利,是让女性变得更温柔,更坚强,更伟大,而不是成为一个侩子手,随意处置她肚子里的孩子,把自己的子宫当做自己孩子的行刑场。我认为母亲应该是比父亲更爱自己的孩子的,可我身边听到的,看到的,遇到的,都是打过胎的,流过产的,而且理由千奇百怪,意外怀孕、喝酒怀孕、吃药怀孕、照胸片怀孕,等等,理由太多了。所以中国的医院里最忙的诊室永远有妇产科。  佛说: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那杀人一命呢?连杀几命呢?  


周二上午,姐夫赶回来,和我一起在医院陪姐姐做手术,半小时后姐姐躺在产床上被护士推出来,三天后姐姐出院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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